下頜抵在她的耳後,問道:“好聽麼”

    琳琅搡了搡他,“江浙地區的鄉音,聽不太明白,就圖個熱鬧。”

    他把她擁在懷裏,低聲問道:“喫飽了麼”

    琳琅點了點頭,轉頭看他,“我瞧您都沒動筷,那人讓您置氣了麼”

    他輕輕鬆鬆笑道:“談不上置氣,只是怕吃了也得積食,倒不如你回嘉樹給我煮碗麪,我喫得落胃些。”

    此地不容久留,琳琅必定落在了邵元衝的眼內,他暫時還琢磨不透邵元衝主動結交的目的,但他肯定留意到了琳琅。

    從望鄉樓出去,明月當空,孤零零地掛在黑透的夜幕上。

    紀忘川執起她的手,揚脣回望她。“你愛喝信陽毛尖麼”

    琳琅微笑頷首,在他面前吊起了書袋子。“信陽毛尖是河南名茶,不算是頂頂的極品,但滋味濃醇,不失爲一道好茶。顏色鮮潤、乾淨,香氣高雅、清新,味道鮮爽、醇香,略帶回甘,外形均勻、細、圓、光、直,白毫明顯。優質信陽毛尖湯色嫩綠、明亮,味道清香撲鼻。”琳琅信口拈來,轉而問道,“你問這個作什麼剛纔那人是誰”

    “河南節度使邵元衝。”他玩笑道,“言談之間,似乎想請我喝茶。”

    紀忘川把琳琅託到青騅馬背上,琳琅垂眸問道:“節度使是個多大的官兒”

    他斂容,牽起馬繮,緩緩踱步,說道:“節度使位高權重,受命時賜雙旌雙節,得以軍事專殺,行則建節,府樹六旗,威儀極盛。節度使集軍、民、財三政於一身,威權之重,他手下的兵衆,比我這個神策大將軍手上還有多五倍。”

    琳琅無心之語,一時點破道:“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懷好意麼。”

    紀忘川推測道:“河南節度使,相當於占城爲王,他若想稱王稱帝,上佳良策就是裏應外合。傾兵圍困長安,城內若有人接應,如此大逆不道之舉,倒是事半功倍。”

    琳琅酸溜溜說道:“你如此忠君愛國,他豈能打你的主意”

    他聽出她話中之意,雖無奈,但畢竟也是實情。他與芙儀公主的親事朝堂上無人不知,以他未來皇親國戚的身份,邵元衝若想做反,他絕不能與虎謀皮,那他故意結交的目的就讓人霧裏看花了。邵元衝即便看出他與琳琅的關係,相信手握重兵的節度使,該不會相信以區區女子要挾,能讓神策大將軍衝冠一發爲紅顏,以身犯險,大逆不道替他倒戈崇聖帝。除非邵元衝留意到了別處,他想得腦仁發脹。

    琳琅問道:“老爺,您想什麼這麼發愁”

    他仰頭看琳琅四平八穩地騎在馬上,問道:“你怎麼不懼馬了”

    琳琅臉色微微一僵,而後道:“因爲我經歷過比這更可怕的事情。”

    還有什麼比曾經以爲要失去他更可怕琳琅暗自神傷了斯須,晃了晃腦袋,假裝把這段往事都盡化爲煙塵了吧。

    一人牽着馬,一人坐在馬上,走在人影幢幢的長街上,明月裝飾着他們清澈的目光。他無法開懷,邵元衝的出現打破了他對於平靜生活的臆想。邵元衝睿智果敢,河南地區在他的治理之下,物阜民豐,兵強馬壯,頗有點占城爲王的意思。

    如今羽翼豐滿,不甘心屈居河南,激生出統佔整個華夏民族的野心。只是邵元衝爲何偏偏會找上他,即便兩人言談都是些不着邊際的瑣事,但是身處廟堂之上,彼此之間總該有些顧及。地方節度使與統管長安神策十二營的神策大將軍貿然示好,難免讓人感到心懷叵測。

    琳琅俯下身,瞅着他問道:“老爺,您想什麼這麼出神”

    紀忘川驀然回神,這才發現額頭與路邊的木招牌只有一指的距離,差點就磕上去鬧個笑話。他略一揚頭,琳琅掩口喫喫地笑,定然是譏笑他出糗。他跨上馬,緊緊擁住她。“好你個不懂規矩的,這陣子被寵得越發沒變了。看到老爺要磕上去了,也不知道提個醒。”

    琳琅口齒伶俐,笑道:“您這是倒打一耙,我明明提醒您了,說太明瞭可不好,顯得您不夠睿智。可您這會兒細究着也不好,顯得您不夠豁達。”

    他揚鞭一斥,青騅疾奔而遲。他把琳琅呵護在胸前,細語道:“琳琅,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嘉樹等我,可別到處走。”

    她悵然若失,照樣通情達理地點頭。“我哪兒都不去,只在嘉樹等你回來。你可早去早回,回晚了我可不給你開門。”

    他狡黠地笑了笑,“不礙事的,老爺會翻牆。”

    她羞赧地搡了搡他,而後又平靜通透說道:“老爺,您心裏有事,我幫不了你,只能讓您少操點心,也算是報答您對我的擡愛。”

    委委屈屈,怯怯生生的一通話,乖巧懂事,這麼好的姑娘,他怎麼能辜負,益發抱得緊。可抱得再緊也有要分開的時候,難免心裏悲慼。“琳琅,該我謝謝你,成全我,讓我能夠和你在一起。”

    究竟還剩下多少獨處的時間琳琅清楚,指婚聖旨已下,即便他用盡辦法拖延,除非改朝換代,否則他終究要迎娶芙儀公主。

    她冷不防問道:“老爺,您被人抓到了痛腳麼”

    他被琳琅一語擊中,問道:“痛腳何來的痛腳”

    琳琅支支吾吾不好明說,而後索性說道:“老爺行事磊落,唯一的痛腳恐怕就在琳琅身上。老爺與公主有婚約,卻被人見到與琳琅同行,莫不是邵元衝會以此爲要挾,讓老爺做些有違您心儀之事。若當真有那一日,老爺您千萬別爲了琳琅一人,枉費了天下大義。”

    “天下大義”他冷冷自嘲,“琳琅,我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好,真實的我,也許很不堪。”

    琳琅點點頭,在紀忘川身邊這些日子,她漸漸理清楚了一些頭緒。十年前的紀忘川,只是一屆走卒,他履行上級發佈的命令血洗月海山莊,他只是個棋子,十年之間,他步步爲營,苦心孤詣,經營成了神策大將軍。那麼到底是誰要月海山莊一門的性命那個人一定身居廟堂,身處高位。琳琅嘆了口氣,語氣平和。“身在廟堂之上,您有您的身不由己,我懂。”

    翌日清晨,琳琅特意起個大早,想送一送他。可他要離開之時,總是那麼悄無聲息,只留了一句儘早回來的隻言片語。

    紀忘川漏夜離開嘉樹,驅馬趕赴無厭藩籬。務必要從錦素口中,窺探出十八張人皮藏寶圖的脈絡。錦素從十年前那場浩劫中存活下來,一直隱姓埋名,她這一身武功師承何處,這十年來她又依何而活這些都像一團亂麻隱藏於世,直到她接近琳琅想刺殺他,他才發現了這一處破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