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珩倒也不揪着細處不放,大氣道:“正月裏,兄妹團聚,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琳琅是你的妹子,按照民俗禮數,朕還稱你一聲二舅爺。”

    光陰真是消磨人心的東西,曾經勢不兩立的兩人,卻因時間的流逝與地位的更改,再也沒有了衝突的資格。陸從白明白他的位置,琳琅不可高攀,不可期望,永留心底做個美好的念想。尉遲珩明白他的位置,已經不必在瞻前顧後,更不必擔心有人對琳琅虎視眈眈,他有足夠的能力與自信,他唯一敵不過的是天意。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了午膳,沒有君臣之禮,只有姊妹兄弟的情義。用了午膳後,尉遲珩來了下棋的興致,拉着陸從白與他對弈,陸白羽和錦素夫婦坐在一旁觀戰,琳琅笑容瀲灩地看着和諧的一幕,尋常人家的寧靜與和睦,到了此時此刻纔有所體味。

    陸從騫有些沉默地坐在稍遠處,琳琅與他鮮少來往,只因着他入朝爲官,又是名義上的兄妹故而多了一層關懷。靜如扶着她走過去陸從騫身邊,琳琅問道:“從騫哥哥怎麼一個人喝茶,不去觀戰”

    陸從騫嘴角微上揚,玩笑道:“在朝是臣,在家是弟,不知道靠哪邊站纔好。”

    琳琅飛了眼觀戰十分投入的陸白羽夫婦二人,笑道:“看來你是不喜歡,若真是喜歡,管他站哪邊,橫豎都是一家子,誰贏誰輸都一樣。”

    陸從騫有些羞赧,說道:“賢妃好眼力,我這點不耐煩看下棋的心思都被你發現了。”

    玉瓷茶碗捧在手中,暖融融又滑溜溜,觸手如玉,琳琅抿了口枸杞紅棗菊花茶。“從騫哥哥,見外了,自家人叫我琳琅也是一樣。你如今還在項將軍手下”

    陸從騫惘惘地頷首,但心頭總有一絲鬱郁不得志的乏力。許是他激進了些,與項斯四平八穩的性格總有些出入。琳琅善於察言觀色,陸從騫即便言語不多,她照樣窺出了些端倪。“項將軍爲人公允,是個會關照下屬的好上司。只不過項將軍善於聽令行事,缺少了些自主決斷的魄力。你若跟隨於他,可能得耐着性子,按部就班。”

    陸從騫擡眸看琳琅目光中的睿智與果敢,這些年當真是忽略了藏在身邊的瑰寶。她養在深宮,僅憑與他的寥寥幾句話,便能如此溫婉如水地倒出他心底的深意。陸從騫回看了正在着棋的數人,轉頭看琳琅,壓低聲音,“琳琅,不瞞你說,我有意報效國家,希圖大展志向,光耀門楣。只是,暫無機遇,唯有屈居人下。”

    琳琅露出一笑,那甜美的笑容盪漾在陸從騫眼中,獨有的少女情態,一點都不似經歷變故的人。“從騫哥哥,我便欣賞你這點,快人快語,心裏想什麼說什麼,這纔是自家人。皇上是有意提拔陸家人,爲了給我這個賢妃在後宮長臉,但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我是養在深宮的婦人,自然沒有高瞻遠矚的眼光,但我知道一點,皇上要扶持,必須有的放矢,可以堵住朝廷百官的悠悠之口。”

    陸從騫面有難色,似乎遇上了棘手的難題。“不瞞琳琅,項將軍讓我破解長安城玉兔劫案,至今毫無頭緒,令爲兄汗顏。”

    琳琅思忖了片刻,舒展眉峯,“琳琅是小女子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此路不通,便換一條路試試。劫案從騫哥哥是一定要破的,既然沒有頭緒,那便製造些頭緒出來,擾亂視聽,等着賊人生疑,自投羅網。”

    陸從騫是聰明人,只不過被眼前急功近利破案之心給矇蔽了,經琳琅點撥提醒,一下子恍然大悟,驚喜道:“琳琅當真是女諸葛,爲兄愚鈍了,真是要自罰三杯纔是。”

    琳琅給陸從騫推了一盞茶至他跟前,笑道:“罰酒不必了,飲茶便好。”

    一局圍棋落盡,尉遲珩回身看琳琅與陸從騫相談甚歡,說道:“你們兄妹二人聊什麼這麼開心,不如說出來與朕同樂。”

    琳琅朝尉遲珩擠眉弄眼道:“說出來怕你不開心,還是不與你說了。”琳琅笑色盪漾,若扶柳春色,看着人當是初春來了,心生搖曳。“從白哥哥,你贏了麼”

    陸從白從容笑道:“皇上棋藝超羣,哪是說贏就能贏的。”

    琳琅打趣道:“哪裏是皇上棋藝超羣,分明是位高權重,你不敢贏罷了。”

    “你的意思是朕仗勢欺人了麼”尉遲珩轉頭對陸從白說道,“你且拿出實力與朕對弈,朕要贏就要贏得風風光光,即便是輸也心服口服。”

    尉遲珩棋興正濃,但心憂琳琅的身子,便道:“琳琅,午後你去歇一會兒,難得自家兄弟來,朕再着棋一盤。”

    他玩性起,還記着她,琳琅心裏吃了蜜似的甜,手搭在靜如手腕上起身,“您就別擔心我了,難得過年團聚,朝堂休沐這幾日,你日日都在我這蓬萊殿上朝,你不膩煩我,我也得自己知情識趣了,您也是該發散發散了。我與錦素許久不見,有不少體己話要說,你們且玩着,最好連着晚膳都一起用了纔好。”

    錦素送琳琅回了寢殿,太久不見,當着爺們的面,的確有許多話不便說。靜如攙扶琳琅上了牀榻,春寒料峭,琳琅體虛血寒,厚重的錦褥裏已經暖好了湯婆子。錦素臉上浮起憂愁,她看得出琳琅這一胎吃了許多苦,只是隱忍着自己承受,若是連她都撐不住了,那麼何人還能保全這個孩子。

    靜如給琳琅後背墊了軟綿綿的百花錦繡靠枕,而後轉身對錦素說道:“陸家夫人,勞煩您看顧着主子,我去廚房看看藥煎好了沒。”

    錦素應聲道:“你忙你的去,這兒有我。”琳琅揉了揉太陽穴,懷胎到了六月齡,偶爾會犯頭疼。因着腹中肉,用藥的劑量要慎之再慎,琳琅這頭疼多半也得自己扛着。錦素見狀,探出雙手給琳琅揉起來,“你何時犯了頭疼病”

    琳琅嘆息了一口,彷彿吐進了全身氣力,腰肢酸溜溜得好似要融化似的。“小病,能忍着。只要能順利誕下孩兒,怎麼折騰我都成。”

    她習過武,會用手腕的巧勁,替琳琅揉捏起來當真效果卓着,舒緩了不少痛楚。“琳琅,你有話沒同我說,是不是你這身子百般不適,難道是這胎兒引起的”

    琳琅一臉慈愛地扶着小腹,“與他何干。是我身子骨脆弱,經不起這福分,眼下要強求,自然要喫點苦頭。”

    錦素聽了不安,她聽得出琳琅的話說得不全。“年前聽說皇上中毒,你在宮中吃了不少苦頭,定然是當時落下了毛病。”

    琳琅聽錦素虛虛說着,心覺溫暖。她自幼孤苦,有個人暖心窩子說說話,她已覺得十分感動。“不僅如此,我曾滑胎,敗壞了身子,再度成孕,又沒有遇上好時機。累卵之危,唯有耿直脖子受了。我只是不放心我的孩兒,害怕見不到他的第一面,沒有辦法親過他,抱過他一次,就這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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