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弧形巖壁形成的穹頂，最高處有近兩百米，穹頂之下，是一叢綿延佔據了整個洞穴的菌林，大大小小的蘑菇拱衛中心一處頂上穹頂的菌菇。
那菌菇身形勻稱，金色的傘蓋之下，垂落着楊柳一般的菌絲，其上有無數蝴蝶棲息展翅，閃爍着星辰一樣的淡藍微光，整個洞穴，如同星河垂落，看得何羅幾乎就想立刻把這叢蘑菇拔回去，裝點自己的花園。
無數菌毯覆蓋着整個洞穴，熒光的孢子星星點點地散落，如果忽略這些異種造成的傷害，這地方評個世界級景區是毫無問題的。
阿星伸手在空中接觸到一顆懸浮的星點，凝神感應了一瞬，踩在菌毯之上，順着蘑菇中間的縫隙，向蘑菇林的中心走去。
相比於動轍幾十米的巨大菌菇，兩個渺小的人類在這裏好不起眼，偶爾有一兩隻戒備的蝴蝶被觸動，也被何羅抓住，隨手掐死。
寂靜的氛圍，讓何羅感覺非常愜意，那是一種獨佔所有喜歡的感覺，有一瞬間，他都有點想帶着這個少年，回到的自己的花園，放在最高的樹頂，每天聽他講故事。
但他隨即又遺憾地嘆氣，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再好看的人類，被關久了也會失去靈性，他們漂亮的眼睛裏不會再有光，所以，一鳥在手不如百鳥在林，反正所有鳥都是我的……
嘖，我在想什麼，我明明是無害溫柔的異種孩子，怎麼能這麼殘忍呢？
就在何羅腦補了一篇數十萬字的愛恨情仇時，阿星停了下來。
何羅環視四周，光線很暗，但這並不影響他的視覺，面前的巨大的蘑菇裏，一根巨大的菌絲垂落下來，結成一個一人大小的繭，那繭的上部，隱隱有人形輪廓，還在動彈，那是呼吸的頻率，所以，這裏邊應該是一個人類？
就在這時，那巨大的菌菇彷彿感覺到了危險。
一時間，整個菌林都尖叫起來，那是不是普通的尖叫，而是混合着靈能的精神攻擊，開始的一瞬還有些雜亂，而隨後的半秒內卻是飛快的整齊融合起來，像是最完美的合唱，震盪了整個山壁，還在菌絲上的蝴蝶剎那間就起飛，又在隨後被這攻擊化成一團火焰，於空氣中飛舞、閃亮着最後一個瞬間後，化成灰黑的塵土，散落而去。
就，挺好聽的。
還，很好看。
何羅一時有些想鼓掌，但他又立刻想起來，自己對這攻擊這麼不痛不癢，會不會太惹眼，要不要做點痛苦的小表情，往阿星懷裏躲一躲？
最好再倒下去，被他一個擁抱接住，豈不美滋滋？
於是他一轉頭，就看阿星卻是凝視那菌絲數息，卻是突然勾起脣角。
那一瞬間，何羅感受到他身上宛如海嘯般涌起的靈能，如果說一個普通人的靈能像一顆火星，只能入眼一剎那，那阿星身上的靈能就濃烈的像天上的月亮，普照着整個世界，從它從黑暗帶入光明。
周圍的普通異種顯然是無數抵抗這種靈能的，幾乎同時，周圍的蘑菇與菌毯都像的被吹槍融化的蠟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乾枯萎，區區數十息的時間，周圍的蘑菇就已經大部分變成乾貨。
就像中央那顆大蘑菇也不例外，只是就算是乾貨，它依然是高高聳立、獨樹一幟的。
只是這樣一來，那本來浮在數十米高空的菌絲，也隨着主體的降低，很快垂落到地面。
何羅想要裝柔弱攀上對方肩膀的手頓時僵在空中——阿星也還有點能打，自己要是裝得太弱，會不會被他瞧不起啊？
聽說最近流行強強的愛情，強弱文都不流行了。
“我去救人。”何羅瞬間改變主意，主動上前去，想要拉近關係邀邀功。
“別去。”阿星拉住他，轉頭對那繭道，“還不出來麼？”
對面的繭沒有反應。
何羅蠢蠢欲動地道：“我去撕了他。”
阿星微微搖頭，繼續對那枚繭道：“這顆異種共生菌很有想法，應該不是你能想出來的，也未進化完整，我得毀掉他。”
“不！”那瞬間，繭裏傳來憤怒的聲音，綿密的菌網在那一瞬間被撕開一半，先是伸出兩隻□□的胳膊，然後便露出一顆長相很兇的年輕頭顱，只是鎖骨之下，再沒有人類身體，而都是綿密的交纏的菌網，或大或小，結成的新的肌肉與血管，帶着的類似於人體的顫動。
他終於想起自己進入霧氣的目的了，不就是讓夏室友苟住一條命麼？
原來他找的正主和阿星是同一個，嘖，一箭雙鵰呢，賺了。
“爲什麼不？”阿星平靜地道，“你造成那麼大的傷亡，總要有些代價。”
“你難道看不出來麼？”烏拓怕了急敗壞地道，“這異種菌可以在人類身上寄生，但卻沒有直接取了人的性命，所以，只要讓它在人類體內繁育幾代，就可能篩選毒害降低的品種，這樣，人類就能漸漸適應靈能對身體的影響，從而在霧氣中生活，這是人類的未來！你們付出的，只是一些普通人，就算沒有菌類，等霧氣擴大時，他們又能活下來多少？”
“這個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難道不是麼？”烏拓嘶聲道，“只要能讓這些菌種擴散，篩選出適應者，那麼活下來的人，就能繁衍出新的種族，這些事你們這些正義之士不想做，有人幫着做了，還要什麼問題？”
阿星語氣裏終是帶上些輕蔑：“如此說來，你們還有大功了？”
“我們沒有，你有！”那烏拓咆哮道，“你仗着有後臺，讓你的城市置身事外，那些異種的研究你們又爲什麼要用？你重生什麼啊，就算全人類都滅亡了，你們直接繁育個新雜種人類不好麼？”
“所以你們選東國？”阿星不爲對方人身攻擊所動，冷淡問。
“爲什麼不選這裏，”烏拓終是有些心虛，低聲道，“你們東國有最完整的醫療，有最大的人口，有最好的研究人，在這裏，傷亡總是最低的不是麼？”
阿星冷笑一聲：“病例樣本越多，發現新變異菌可能就越大，我們又應對得那麼嚴，根本達不到大規模應該用的要求，南海那幾國還在內亂，人口密度遠比這臨海一市高，那纔是你們最好的應用地，不是麼？”
“……那裏，就控制不了了，”想起面前這個人曾經也是不輸給諸一夢的靈能學大能，烏拓脣角顫抖了一下，終是低下了頭，“再說，那裏再亂，也是我的故國啊。”
就算失去了很多，就算回憶不美好，可是那裏的親人，那裏的朋友，都是他爲人最後的牽絆，放棄了，就真的只是異種了。
“你的內心故事，就不必說了，我會帶走噬菌體，你解決吧。”阿星並沒有擺譜，但那語氣聲調，卻是自然而然的居高臨下，“你們的菌種樣本，我會保留。”
“……”對面的沉默更深了，
“不願意麼？”阿星平靜地問。
“在你面前，誰能不願意……”烏拓有些恨恨地道，“這次我認，但你不改變，只是讓歷史重複罷了。你會有不得好死一天，而歷史會證明我是對的。”
阿星並不回覆他。
烏拓堅持了數秒，終是理了理頭髮，搓了下臉龐，帶着堅定的神情，蠕動着回到菌菇樹下，閉上眼睛。
無數的菌絲頓時爬上他的身體，扎入他的血肉，幾乎只是瞬間，那僅剩的人類血肉，便只剩下一個皮囊，軟噠噠地落下。
整個金色菌菇，在阿星的注視下，焚起烈火。
“噬菌體是什麼，在哪裏啊，他是騙了我們嗎？”何羅不解地問。
“噬菌體對菌種，就像病毒對人類。”阿星耐心解釋道，“他剛剛自殺了，剩下的噬菌體，就在周圍的菌絲裏。”
“所以菌絲都有噬菌體麼？”
“不，有些有，有些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他這種有？”
“沒有的話，他剛剛肯定會囂張地告訴我們，”阿星笑了笑，“一個試探我的棄子罷了，並沒有太深的城府。”
說完，他走到菌菇面前，從灰燼裏，撿起一顆潔白的種子。
就，特別帥。
何羅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