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服誰換的?”她其實也沒有特別在意,只是程譯這會兒問起來,她也就順着他的話如實交代。
程譯的臉色變了變,鬱桑立刻就懂了,她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我就是問一下。”
“我沒看。”他輕輕閡上眼睛,嘴角抿成一道僵直的線條。
鬱桑微微一怔,她有次酒醒後也看到過他這個表情,所以她知道他現在有些緊張,還有些不知所措。
“嗯。”她垂下眼繼續喝着糖水,嘴角揚起一抹輕快的笑意。
程譯繃緊的身體稍稍放鬆下來,順勢坐在了沙發上,調整好情緒後不動聲色的打量起面前的女孩來。
他看過她的資料,也看過她以前在學校晚會上演出的視頻,文靜,秀氣,溫善,這是他能瞭解到的關於她全部的信息。而眼前的女孩,似乎同資料上顯示的並無出入,文靜乖巧,溫和純良,是典型的上流社會頂端的千金小姐,但是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敏銳如他,卻怎麼也說不上來。
她終於喝完了那碗甜的有點發膩的糖水,而他全程都在審視她,他思考的時候目光會帶着涼薄的刺,讓她感覺壓力很大。
“程譯,”她斟酌着開了口,“牀單髒了。”
程譯在書房趴了一會兒就被吵醒了,工廠那邊剛驗收的一批原材料質量不過關,負責人打來電話,程譯讓付予柯趕過去交接,解決完問題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
他揉了揉發脹的眼睛,一股濃濃的疲憊感席捲而來。
國內的化妝品市場近年來呈現出疲軟狀態,競爭優勢並不明顯,大頭依舊被珂黎壟斷,在這種情況下要找到專供的原材料基地很不容易,加上他剛回國,人脈圈還沒有完全打通,付予柯連着趕了好幾個農場才終於找到了一家勉強過關的合作社。他去看過,雖然規模小,但質量確實可算上乘。
這種小作坊怎麼可能放棄他這樣出手闊綽的香餑餑冒着風險以次充好?程譯心裏清楚得很,那邊的人已經盯上他了。
窗外夜涼如水,溶進他的眼裏,洇出一道深不見底的墨壑。
這種時候他的感官功能往往異常敏銳,聽到門外的響聲時條件反射的冷聲喝道,“誰?”
聲音忽然消失了,他差點以爲是自己過分敏感出現了幻聽的時候,門被人推開,少女裹着一層薄薄的羊絨毛毯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她的動作很輕,帶着近乎討好的溫順,他緊繃的神經陡然放鬆下來。
程譯看着她微微泛紅的眼眶,沉默了一陣,最終在她安安靜靜的目光裏敗下陣來,“我不是要兇你。”他輕輕嘆了口氣,疲憊的聲音透着深深的無奈。
“我睡不着。”女孩像是沒聽到他的話,眼圈紅的更厲害了,漂亮的眸子盈着委屈的水光,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脆弱。
程譯突然說不出話。
鬱桑睡不着,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看到程譯渾身是血的抱着她,溫柔的喊着她的名字要她活下去,她死死的抓着他的手,突然跌進了一個無底深淵。
她醒過來的時候起了一身冷汗,指甲在掌心劃下一道深深的紅痕,她擦乾眼角的淚水,裹着毯子跑出來找他。
“怎麼了?”
她咬着脣一言不發。
她醒來之後沒有哭,也沒有鬧,乖巧的不像一個還不到十八歲的女孩子。
程譯的視線落在她因爲冷而不自覺蜷起的腳背上,黑色瞳孔中原先那道被分裂的墨壑緩緩合上,重新溶出一片柔情的光。
他擡起手,輕輕撫上她柔順的發,緩下來的聲線沙啞低沉,“你乖。”
鬱桑空洞的瞳驀的縮緊,她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臉,半晌,眼角無聲的淌下兩行清淚。
“程譯,”她緊緊的抓着他的衣角,靠在他胸腔處的腦袋輕輕顫抖着,“程譯,我會很乖,我會很乖的。”
他聽着她無意識的呢喃,抿緊了脣。
她的眼淚好燙,燙得他的心臟一陣一陣的疼。
她哭了很久,最後似乎是累了,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身上,似乎將他當成了靠墊。
程譯擰着眉小心翼翼的挪開她搭在他腰間的手,穩穩的將人打橫抱起,出門拐上了臥室。
她安靜的躺着,臉頰由於哭的太久鼻息不暢泛着點點潮紅,呼吸和緩,面色沉靜。
程譯突然想起她第一天過來的時候,因爲高燒不退紅着臉躺在牀上,秀氣的眉深深的皺成一團,身體不住地顫抖着,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兔子。
他怔了怔,指尖輕輕劃過她臉上那道斑駁的淚痕,心臟上似乎還留着眼淚的餘熱,燙得他驟然縮回了自己的手。
你已經很乖了。
他看着她溫和的眉眼,在心裏默默說道。
鬱桑醒的很早,眼神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男人面無表情的臉上。
“起來吧。”他看了她一眼,擡起腿往門外走。
鬱桑拍了拍發熱的臉頰,懵着腦袋盯着他的背影,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
她昨天好像做了個夢,夢到她抱着程譯在哭,而且哭得特別醜。她生無可戀的揉了揉眼睛,暗暗慶幸自己沒真的對程譯做出這麼出格的事情。
早餐很簡單,全麥吐司,煎雞蛋,牛奶和果盤,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面前擺着一碗紅棗粥,鬱桑看着那個顏色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程譯端上來的那碗紅糖水,頓時感到喉頭一陣發膩。“怎麼了?”他放下叉子,望着她。
“沒什麼。”鬱桑擺擺手,拿起面前那隻乳白色的玉匙舀了一口紅豆粥放進嘴裏,視死如歸的臉上現出一絲訝色,隨後又舀起一匙,津津有味的品嚐起來。
程譯垂下眼睛,默默嚼着嘴裏的吐司。
他看到她昨天難以下嚥的表情心裏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今天早上特意叮囑了廚房。
邵奕陽與身邊的付予柯對視了一眼,趕緊趁着那邊的男人發現他們之前麻溜的偷偷離開了。程譯居然笑了!
這就表示,等會兒那個別墅的人,即將大難臨頭。
他們都是怕死的人,此時不走,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