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小十疑惑的看向他，“我撿你回來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
李東赫像是遭了番天劫，表情僵硬的看着鏡子裏遠遠走來一個少年將那隻鳥撿了回去……
“錯了錯了，我要看的不是我自己的前事！”李東赫又羞又惱的拍了拍那面鏡子。
“誰？”眼前一片大亮，李東赫擡頭，正對上那雙涼絲絲的眸子。
“小三兒，撂倒他……”李東赫話音剛落，右手只抓到了一團空氣，他回過頭，哪裏還有少年的影子？
李敏亨凝着眉正要開口，卻見眼前這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俠，饒命！”
李東赫的鬼話自是不能說服李敏亨的，他被人抓進屋子之後編了好幾個瞎話，李敏亨就在那裏坐着，連氣也沒吭一聲，終於等他說累了，這廝才幽幽開口道，“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要來的。”
“你倒是講義氣。”李敏亨忽然笑了，清俊的臉在燭火裏明滅閃爍。李東赫這些天第一次見他笑，一時間怔在原地。可他並不是講義氣，只是對羅渽民扒皮剖心的手段頗有忌憚。
“你借回塵境觀前事，想觀何事？”李敏亨臉上的笑轉瞬即逝，快的讓李東赫幾乎以爲自己花了眼。
“我想看看三百年前救我的那個人，現在何處。”李東赫垂下眼。
“我已經讓李帝努去幫你找了。”李敏亨聲色冷清，“你既不願安分，我便向師尊稟明你偷盜鹿靈草一事，將你鎖進地牢。”
李東赫急了，匆匆去扯他的袖子，腳下猛然一空……
李東赫醒來的時候，變成了一隻鳥，一隻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鳥。也不知是誰如此瞭解他的心思，竟在籠子外懸了面青花鏡，他透過鏡子看着自己，只看了兩眼便放棄了。
他未修成人形以前，最愛做的事就是在幽鳴洞的那汩泉眼前端詳自己，後來小三兒給他拿了面鏡子，他便日日攬鏡自照。不過那都是尚未化形前的事了，他化作人形後，便覺得自己那副鳥身怎麼看怎麼彆扭。
“今日是誰惹你了，竟連鏡子都不愛照了？”耳邊落下一道清潤的男聲，李東赫扭頭望過去，驚得差點沒站穩：李敏亨？！他開口喊他，卻只發出“啾啾”的叫聲。
李東赫這下終於認清了現實，他真的就只是一隻鳥了。
“長明，你這隻鳥今日怎麼這般狂躁不安？”外頭走進來一個人，身上漆鱗的黑甲晃得李東赫有些眼花，“我給后羿做了張弓，給你看看。”
李東赫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張赤色玄弓，一屁股跌在了籠子裏，得虧下頭墊着輕雲鋪就的軟毯，他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感到心裏拔涼拔涼的。
“不錯，”李東赫看到那個長得同李敏亨一模一樣的男人伸手試了試羽弦，“可有取名？”
“當然，此弓名喚落日，力能摧天折月，就連三足金烏也能射下來。”男人得意的衝他揚了揚眉毛。
“刑天，你可敢同我打個賭？”
“帝君但說無妨。”
“就賭你這落日弓，射不下金烏鳥。”
“帝君說笑了，這金烏鳥在天上一日，凡間才得光明潤澤，難不成要爲這賭約真去射落金烏不成？”
李東赫嗤笑一聲，暗自搖頭：那是因爲你沒想過有一天天上會有十個太陽。
李東赫看着這人臉上光風霽月的笑容，心情莫名其妙也跟着放鬆下來。
帝君長明，生於洪荒，長於光明，以三足金烏爲騎。李東赫當然不會傻到把長明帝君當作李敏亨，那廝可從來不會笑得這麼好看，想到李敏亨方纔還威脅要將他關進地牢裏，李東赫忍不住“呸呸”了好幾聲。
“可是餓了？”長明小心翼翼的將籠子取下放在了桌上，夾起金玉盤中的冰蓉糕放在錦帕裏給他遞了過去。
李東赫美滋滋的享受着衆生頂禮膜拜的帝君帶給自己的專寵，心下一陣暗爽，不慌不忙的擺出“六界第一寵物”的尊榮儀態，慢條斯理的探出喙去啄那塊糕。眼看着精緻無雙的食物就要落入嘴中，一陣強大的吸力猛的將他拉了出來。
李東赫看着那隻鳥餓死鬼投胎一般毫無章法的凌虐着那塊糕點，咬着脣無比怨念的跺了跺腳：
這隻鳥怎麼這麼會投胎呢？
李東赫聽凡人提過這麼個詞，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用在眼下這種情況最合適不過了。
他才享受了眨眼功夫的六界第一專寵就被拉了魂，緊接着就連在帝君身邊沾沾貴氣的機會也沒有，陀螺似的被風捲着轉了不知多少個圈，等到他終於站穩時，眼前只剩下那隻傻鳥，帝君已不見神蹟。
“帝君這輩子是個將軍，一生苦戰，鬱鬱而終，享年二十六歲，無子。”桌邊坐着個白鬍須老頭，正拈着手上的簿子對那傻鳥說話。
“司命老頭兒，你竟敢給帝君批個天煞孤鸞的命格！”
那傻鳥竟能開口講話？李東赫傻眼了，默默在旁邊聽了會兒牆角才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他上一刻鐘看見的早是千年前的場景，這鳥如今已成了半個神仙，而那長明帝君卻是下凡渡劫去了。
司命星君解釋了大半天也沒能讓這隻傻鳥明白帝君的命格是天定的而非他那支筆隨意塗寫的，悻悻的揣着命格簿走了。
傻鳥飛到地上化作人形，氣呼呼的掀了桌子，眼角通紅，“司命這老傢伙心眼賊壞，竟讓帝君找不着媳婦，六界之中再沒有比帝君更好的人了……”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喏”了一聲，耳根突然紅了半截，低聲喃喃，“如此……如此也是好的。”
李東赫驚愕的望着這隻想給帝君當媳婦的傻鳥，真想過去一棒槌敲醒他的美夢。
可惜這會兒是沒有機會了，他不過眨了下眼，便不知自己又到了何處。
黃豆大的雨點不住的砸下來，縱是知道自己此刻不過是個虛影，李東赫還是被頭頂的驚雷嚇得蹲在了地上，眼睛胡亂往四周瞟了瞟，便見不遠處也同樣蹲着只鳥，這會兒正瑟瑟發着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被雷電嚇得。
李東赫鬼使神差的向前走了兩步，腦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驚得他怔在了原地。
身後走過來一個書生模樣的凡人一瘸一拐的穿過了他的身體，忽而似有所感般停下腳步，蹲下身將那隻渾身溼透的鳥抱進了自己懷裏，“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意味不明的低嘆了一聲。
李東赫終於如夢初醒般快步走上前，想要看清他的模樣，腳下再次一空，摔在一座破舊的茅草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