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落地窗隔絕了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以及時不時穿透過來的哀嚎,青綠色的火焰在風裏搖晃兩下,半晌便繚繞出一團凌亂的煙霧,連接着被紅色火星照亮的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
“哥,借個火。”南東賢的腦袋從後邊探了過來,笑容乖巧,透着極盡諂媚的討好。
陳聖俊一聲不吭的將打火機遞給了他。
“啊!今天真的慘,七連跪了。”他的語氣帶着可憐兮兮的自嘲。
“誰讓你這麼菜。”陳聖俊微眯起那雙狹長的鳳眼,輕輕嗤了一聲。
南東賢拿餘光瞥他,試探着開口問道,“哥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沒有。”陳聖俊抽走他手上的打火機,推開落地窗往裏走。
路過蘇漢偉的椅子時他的腳步頓了頓,習慣性的看向那人的屏幕,畫面在一瞬間變成黑白,伴隨着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陳聖俊的目光一滯,正好撞進那雙明亮的眼睛裏。
“西八,都是你!”他咬牙切齒的做了個準備把抱枕丟過來的假動作,眼底是促狹的笑。
陳聖俊的嘴角微不可聞的揚了揚,“xiye,垃圾。”
“我是你爹。”他懷裏抱着一隻輕鬆熊,毫無說服力的臉上滿是稚氣的囂張。
陳聖俊習以爲常的抓了抓頭髮,趿拉着拖鞋上了樓。
稚氣。
他自己都驚訝於這個一瞬間浮現在腦海中的形容詞,久違的陌生,和親切。
如果是以前,你問起陳聖俊,蘇漢偉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可愛。”
狹長的眼角微微上翹,斂去攝人的灩光,溫柔得如同早春初融的雪水。
不同於旁人的固定印象裏那個愛出殺人書對線兇猛的天才型刺客中單,在成爲we的xiye之前,或者時間再往前推一點,那個瘦瘦小小的一眼望過去弱不禁風的孩子,這纔是陳聖俊很長一段時間裏貼在蘇漢偉身上的標籤。
陳聖俊一直都記得第一次見到蘇漢偉的時候嚇了一跳,以爲是還沒畢業的小學生,以至於後來每次他收拾好東西揹着書包回家的時候陳聖俊總擔心他會不會在路上被人拐走。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在外人眼中軟弱可欺的小羊羔,真實面目是獠牙還未長全的狼崽,一旦進入他的獵殺範圍就立刻原形畢露。
可是陳聖俊依然會說,xiye可愛。
明明是靦腆內向的孩子,卻第一個對來自異國的他笑着伸出手,一次次的用彆扭的藉口來緩解他陌生的緊張感,又一次次拐彎抹角的用蹩腳的玩笑話逗他開心。
看起來沒心沒肺對什麼都不在意,卻因爲一個小小的失誤通宵訓練最後實在撐不過去在椅子上睡着,感冒之後又說什麼都不肯去討厭的醫院。
這樣說來分明還是個任性要強稚氣未脫的少年,卻有着遠遠超過同齡人的果敢堅決。
一邊肆無忌憚的張揚着銳意的鋒芒,一邊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悄無聲息的飛快成長着,如同才戴上皇冠看似漫不經心的年輕的新王。
陳聖俊從來都不會說,其實他很羨慕他,羨慕他身上一往無前的鬥志,以及還未被挫傷的閃閃發光的夢想。
彷彿漆黑的夜路里忽然亮起了一盞小小的燈,他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向他靠近,甚至不敢大聲吸氣,生怕驚擾了一個發光的靈魂。
所以後來的某一天,他看着揉着惺忪的眼睛拍着他的肩膀要他加油的蘇漢偉,再一次感覺到胸腔某個部位劇烈的跳動起來,鮮活又真實。
好想跟這個人一起站在最高的地方。
在過去的二十年的歲月裏,他從未有過這麼強烈的渴望。
可是他走的太快了,快到他還沒意識到就已經被遠遠甩在了後面,他發了瘋似的卯足了勁往前趕,不敢有絲毫怠慢。
陳聖俊眯着眼睛笑得格外愜意,“我,ez,god!”
蘇漢偉似乎是愣了一下,嘴角輕輕抽了抽,“傻逼!”
感冒藥自帶的催眠效果讓他的意識昏昏沉沉,陳聖俊恍惚間好像聽到有人說了一句“加油”,輕飄飄的,像是在做夢。
【一念起,萬水千山,而我要走向你。】
陳聖俊其實不太喜歡自己備受爭議的顏值,甚至可以說帶着一點牴觸情緒的厭惡。
與之相關的總讓他想起那段四處碰壁的日子,回憶起來的時候又有些劫後餘生的僥倖,還好,還好那時候的他足夠年輕,僅憑一腔孤勇硬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他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那盞燈滅了。
而對蘇漢偉而言,後來經歷過無數次成王敗寇大起大落後才終於學會處變不驚,再回憶起來只是一笑置之的一場再平常不過的戰役,在當時卻幾乎生生扯斷了他半隻翅膀。
懷疑,自責,不甘,迷茫。五味雜陳的複雜情緒反覆衝擊着他敏感的神經,只是面上依舊看不出端倪,他若無其事的同大家嬉鬧着打哈哈,夜裏卻將那場比賽反覆看了無數遍。
那段時間,他幾乎沒有睡眠。
他無暇顧及的時候,陳聖俊像是打了興奮劑一樣突然話多了起來,蘇漢偉有時候甚至想撬開他腦子看看裏面哪根神經搭錯了地方。
“你吵死了!”瘋狂漏兵又被對面打野抓爆的蘇漢偉心態終於崩了,朝着從開局就一直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請教中文的陳聖俊吼了一聲。
遊戲結束後他才發覺那人不尋常的安靜,扭頭卻發現旁邊的座位空了。
“他就是想跟你說說話。”記不清是哪個隊友欲言又止。
蘇漢偉的眼皮跳了兩下,心裏一陣發堵,心不在焉的輸了一把之後找藉口上了樓,卻沒看到那人的影子。
“酸偉?”
他已經懶得計較這人的口音,佯作無事的回過頭,“你幹嘛去了?”
“喫飯。”陳聖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腦殘。”蘇漢偉揉了揉眼睛,下樓的時候用力拍了下他的胳膊。
誰說不打不相識是男孩子建立革命友誼的不變定律,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
因爲嚮往着同一個地方,因爲我來的時候你碰巧也在,因爲我經歷過,所以我明白,所以惺惺相惜,所以念念不忘。
那段時間陳聖俊整個人一心撲在了電腦前,哪個英雄玩的不好,他就不死不休的反覆練,從最基礎的補兵到每一個技能的精確把握,神經高度緊繃,片刻都不敢鬆懈。
他不像那些少年成名的天才ad,所以他必須努力,他只能努力。
他曾經以爲他是那段漆黑一片的小路里陡然亮起的夜燈,卻忘了他不過還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那些伴隨着初雪落在他心尖上凝成的冰花,忽然間碎成一個個發着光的泡沫,把過往拼湊成一塊巨大的玻璃陳列在他面前。
他矇住眼睛,假裝被強光閃到,看不清上面溝壑縱橫的傷疤。
他必須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獨當一面,不再是渴望能與他比肩,而是希望能夠站到他身前。
他曾經是這麼想的。
可是成長這種東西,總叫人捉摸不夠。
那盞曾在他心裏照開一汪泥潭的小小燈盞,不知不覺間成爲了懸在天上的一輪明月,照亮了千千萬萬人提心吊膽怕走的夜路。
陳聖俊這才恍然驚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蜿蜒曲折開無數條岔道,沒有燈,他甚至不知道是在哪個路口同他走丟了。
他弄丟了他,弄丟了他的的xi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