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雪貂不知道是從哪裏順來了一罈好酒，喝得半醉間同他們說起了戲文，“我在山下聽那說書人講起一出，說是天上有位神君座下原有隻仙鵠，高傲貴氣得很，喫住比鳳凰還要講究，只是眼光不怎麼好，竟然看上了天池中的一隻小鯉魚。”
“你這故事倒是有趣。”李泰容難得放下架子接了他的話，“我這裏也有一個類似的，不知同你聽的是不是一出。”
“那天鵠因爲性子孤傲得罪了不少小仙，一日有人存心捉弄他騙他進了天池邊上的鎮妖塔，那鯉魚爲了救他性命損了畢生修爲，還折了半隻魚尾，幸好神君及時趕到才救下了他倆。天鵠本就傾心這鯉魚，見他爲自己捨身損了半隻魚尾便更加堅定了心思。”
“那隻天鵠腦子不太好使，聽聞王母身邊有株仙草可生肉續骨，膽大包天的想去盜來。他妄想着等這鯉魚服下仙草早日躍過龍門便可飛昇與自己日日廝守，卻沒想到被人揭發，鬧上了天庭。”
小道士端菜上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這裏，心下不忍的問道，“那仙鵠與鯉魚後來如何了？”
雪貂伸出爪子蘸了一滴面前的酒水放進嘴裏，“王母大怒，那仙草是護養天姬心脈的靈藥，這萬年來天宮只得了這一位仙姬，偏偏又生來體弱，王母愛憐的很。玉帝看在那位神君的面子上，貶了那隻天鵠下凡做了個散仙，因他往日素來眼高於頂，性情孤傲，於是便罰他在荒山的池塘裏做了一隻泥鰍，終日與淤泥污穢爲伍。那隻鯉魚本就折了半隻魚尾，轉生之後世世都是鯉魚，每到躍龍門的時候就會失掉性命。”
九節狸嗤笑一聲，“你這雪貂倒是知道的不少。”
小道士唏噓道，“這仙鵠固然有不對的，但這鯉魚也實在是無辜，爲了救人自損半條魚尾還要遭這罪。”
他嘆了口氣轉身繼續往廚房去了。
徐英浩端起面前那隻盛着清酒的碗笑了笑，“我這裏也有個故事。”
“從前我在天上的時候，天宮中有隻嘴饞的雪貂，模樣與我們跟前的這隻並無不同……”
“停停停！”金道英不滿的撓動爪子打斷他，“你不會是瞎編的吧？”
“你的故事是如何來的，我的便是如何來的，我活了兩千年，戲文還是聽了不少的。”徐英浩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隻貂是上古一位神君的靈寵，性子過分隨意了一些，整日在天宮裏插科打諢，有一次來了興致折了蟠桃園裏的一枝桃枝偷偷帶回了神君宮中種了起來，那桃枝吸收了宮殿中的仙氣有了意識，沒過多久就修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玉面郎君。”
“那隻貂跟這桃妖日久生情，唯恐天帝察覺便想方設法的瞞着，誰知道那桃妖仗着一副好皮囊竟然輕薄了天帝的妹妹，那位女仙與西海的太子有婚約，天帝惱怒的很，因着神君維護才放過了那隻雪貂跟桃妖的性命，貶他們下了凡間。”
金道英聽着只覺得血氣不順暢的很，又不甘心的追問道，“就這麼完了？”
徐英浩笑着搖搖頭，“若天帝是這般大度的仙君，你那故事裏的鯉魚也不會是那樣的結局。”
“天帝讓司命在簿子上給那雪貂和桃妖定下了命數，桃妖投胎世世都是俏郎君，雪貂還是一隻貂。只是百年一個輪迴，他世世都要遇上那桃妖，愛得死去活來最後都是給那桃妖同別的女子牽線搭橋，還次次都丟掉性命。”
金道英恍惚的盯着面前的酒碗，如鯁在喉。
九節狸看着對面的黑熊，饒有興致的提道，“我們都講了自己的故事，你也說個故事罷。”
李東赫看一眼邊上的徐英浩，緩緩開了口，“你們說的這兩個故事太小家子氣了些，我給你們說個老一點的吧。”
“天地初開混沌之始是沒有太陽的，盤古沉睡的山頭有一隻黑熊打了個哈欠，熊掌蓋住的那半爲夜，另一半爲日。那時候沒有飛禽，沒有走獸，沒有花草，沒有人，沒有妖，也沒有神仙。”
雪貂困惑的打斷他，“既然什麼都沒有，那隻黑熊是什麼？”
“只是一隻熊而已。”李東赫笑笑。
“有一日，從太陽下走出來一個小人，黑熊很開心，覺得自己不再孤獨了。爲了同他玩耍，黑熊變成一隻熊崽日日陪在他身邊，太陽昇起又落下，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歲。有一天那人說：我總不能一直陪着你，若我離開了你又會孤身一人。於是他照着自己的模樣捏了許多小人，那些人又蹦又跳的同他一樣充滿生氣，但都不是他。那人不知道的是，黑熊只想跟在他身邊，不管他要去哪裏。”
“可他是太陽的孩子，生來就註定了要奉獻一切。黑熊知道這是宿命，那人是愛他的，但是又不能完完全全的愛他。那人爲了給世間帶來溫暖散掉了身體的溫度，所以十分怕冷，黑熊便每晚都抱着他入睡。”
“日夜更替，天地間漸漸有了法度，三界也慢慢呈現雛形，可是他們還很盲目，於是戰爭四起，災難頻發。那人難過的靠在黑熊懷裏，說：再這樣下去一切都會毀滅的。黑熊想說一切毀滅了也很好，他很想念最開始的那段日子。”
“爲了平息苦痛與災難，那人褪去太陽的光芒，從地獄的烈火中走入人間，嚐遍生老病痛的折磨，於是太陽不再發怒，天地慢慢恢復秩序，三界自成一體。”
“這就完了？”九節狸有些茫然。
李東赫但笑不語，聽到不遠處傳來盤子打翻在地的聲音，立刻跳下凳子飛快的奔了過去。
小道士懊惱的看着地上碎成兩半的盤子，正要蹲下身去收拾，卻見面前閃過一道黑影，棕色捲髮的少年已經將碎片拾起來輕輕放在了竈臺上，“怎麼這麼不小心？”
李馬克看着他好看的側臉，壓抑着躁動不安的心跳抿了抿脣，“我在想道英哥說的那個故事。”
李東赫回過頭，“那個故事已經說完了。”
小道士點點頭，又嘆了口氣，“大概是年紀上來了，感慨也多。”
少年輕輕將他擁入懷中，好聽的聲音劃破聒噪的蟬鳴低低的響在他的耳畔，“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後來那隻黑熊找到以夢爲生的食夢貘，同那神獸打了一百年的架總算是將它收爲己有。於是他重新給那人造了個夢，夢裏國泰民安，山河無恙。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他從太陽的影子裏走出來，嘴角掛着溫柔的笑，清瘦的面頰在金色的輝芒裏閃着耀眼的光。
你要護這天下蒼生，我只想護你一人，如此也好。
茅草屋頂上的太陽昇起又落下，朝暮交替，春去冬來。雪貂看着小道士一天天佝僂下去的身子，感覺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