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赫聽着他念的那幾味藥名皺了皺眉，在管家心虛的眼神中小聲埋怨了一句，“二哥爲什麼還不來？”
縱然現在只有八歲孩童的心智，這位小少爺還是聰慧的過頭，在管家磕磕絆絆的回話中立刻覺出了不對勁，“你又騙我？”
軟糯的嗓音因爲受涼而有些虛弱，即便是端着質問的語氣也格外招人疼。沒辦法，只要小少爺不聽話管家就會搬出二少爺的名頭，偏偏每次都效果顯著。聰敏如李東赫，竟然會看不出其中的小九九？管家看着小少爺亮起來之後又黯下去的眼睛，心臟也跟着擰巴的疼。
剛剛還精神抖擻的小少爺一下子蔫了下去，連摔花瓶的心情都沒了，耷拉着腦袋悶了好一陣兒，最後拉過被子矇住了頭，“我睡了。”
“小少爺，這藥……”管家爲難的開了口，卻被飛跑進來的僕人打斷，“二少爺回來了！”
管家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眼前一陣風掠過，方纔還無精打采的人兒這會兒連衣服都顧不上披一件就迫不及待的飛奔了出去。
“小少爺，您怎麼連鞋都沒穿？”
李東赫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他這會兒眼裏心裏全是那個人，奔跑的時候甚至感覺不到風灌進單薄的裏衣時傳來的刺骨的寒意，好像只要想着馬上就會見到那個人，胸腔裏就忍不住燃起熊熊烈火。
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他好像又瘦了，微微凹陷的臉頰兩邊可以清楚地看到顴骨的形狀，狹長的眼晴透着深深的疲憊，卻分明如院子裏新長出的柳葉一般溫柔。筆挺的軍裝襯得他丰神俊逸的身形愈發英姿颯爽，帽檐下的那張臉在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微微一怔，然後便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冒冒失失的小少爺突然就邁不開步子了。
“怎麼不穿件衣服就出來了？”他解開身上的披風裹緊了他單薄的身體，望着他光溜溜的腳丫眉心微皺，稍稍俯身將他抱了起來，“也不知道穿鞋。”
懷裏的人似是回了神，攥緊了他軍裝的衣領，亂蓬蓬的小腦袋輕輕垂在他的頸間，呼出的氣體混着清晨的寒氣卻不讓人覺得冷，他有些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不是說昨天回來嗎？我等了你好久。”
年輕軍官伸手給他緊了緊向下滑的披風，無限溫柔的撫上了他的腦袋，“霧太大了，列車中途停了一會兒。”
懷裏的人沉默了一陣，鬆開手輕輕環住了他的脖頸，微微發熱的額頭貼上了他的下巴，“我好想你。”
他的語氣可憐巴巴的很，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又藏着欲說還休的歡喜。
見慣了腥風血雨的年輕軍官低嘆了一聲，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和眷戀輕輕吻上了他被露水打溼的捲髮，低緩的聲線裏繾綣出無盡的深情，“你乖。”
張大夫給的方子依着管家的意思酌量添了點蜂蜜，熬出來的藥汁依舊泛着黑亮的光，看得小少爺擰着眉直往被子裏縮。
“良藥苦口，乖一點。”李敏亨舀起一匙吹了幾下，舌尖探出去試了試溫度這才送到他嘴邊。
李東赫苦着一張臉，睜着圓圓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望着他，嘴脣緊閉表示抗拒。
“東赫，我給你帶了個小禮物，你不想要我就送給帝努算了。”明明是在威脅語氣依舊溫柔的不像話，眉眼帶笑分明就是在哄人。
小少爺卻很喫這套，睜大了眼睛定定的瞅着那碗藥，糾結的小表情透露出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在李少帥溫柔的注視之下猶猶豫豫的探出了腦袋，緊閉的脣張張合合，最終在距離匙子不到一釐米的地方停住。
他的話還沒說完，面前的人早已迫不及待的推掉身上的被子接過了那碗藥，眼一閉就咕嘟兩下灌了下去。
“好苦！”一張漂亮的小臉苦澀的皺在了一起，舌頭不停的吞吐着試圖驅散口腔裏的氣息，眼眶微微泛紅的瞅向面前的人，那聲弱弱的“二哥”還來不及喊出聲就被那人溫熱的吻封住。
他脣角的線條堅毅而柔軟，脣上沾着晨霧的溼氣，涼涼的，軟軟的，奇異的觸感一直傳到心底的最深處，引起一陣酥麻的顫慄。
口腔突然被清甜的味道填滿，小少爺通紅着臉捂住了嘴巴，一臉驚訝的望着剛放開他的人，下意識的吮了吮他方纔渡進他嘴裏的蜜餞。
“還苦嗎？”他伸手給他打理着幾綹不聽話的捲髮，低緩好聽的聲音輕輕落在他的耳畔，小少爺紅着臉一個勁的搖頭，又如夢初醒般緊緊揪住了他的袖子，“禮物是我的，不能給李帝努。”
他的小表情明顯就是把他先前的話當了真，李敏亨忍住笑問他，“爲什麼呢？”
“他這個月天天跑戲班，丟了不少銀子，敗家！”小少爺對這個三哥嫌棄得緊，提起他的時候語速都加快了幾分巴不得快點結束這個話題。
他揭人短時無意識的嘟了嘟嘴，軟糯的聲音比蜜餞還甜，聽得李少帥臉上的笑意更濃，“你呢？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都在做些什麼？”
小少爺聞言立馬虛心的垂了垂眼，“二哥，你找來的那個洋老師總是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哦——”李敏亨心領神會的拖長了語調，望着他頭頂那撮倔強的發笑了笑，“那就不學了。”
小少爺立刻來了精神，“真的？”
“嗯。”李少帥給他拉緊了身上的被子，“東赫不喜歡的話，就不學。”
好不容易哄那位小祖宗睡着，李敏亨朝着門口等候多時的副官走過去，堅毅的眸透着鋒利的寒光，不見絲毫笑意，“走吧。”
大廳裏的人早已等候多時，看到李敏亨走進來立刻放下了手上那杯涼透的茶，堆起滿臉的笑迎了上去，“少帥別來無恙啊。”
這人叫孫建忠，是大總統新任命的財政局局長，這會兒新官上任就巴巴的往大帥府跑，明擺着一副司馬昭之心。
李敏亨微微眯了下眼，“孫局長說笑了。”
早些年這人曾拜訪過大帥府，那會兒李敏亨不過八歲，如何客氣一番“別來無恙”？
他這人直得很，不作他大哥李泰容那套官腔。孫建忠雖早有耳聞，這會兒實實的遭了個熱臉貼冷屁股，面色還是有些難看，強撐着尷尬的笑給自己圓場，“哪裏，哪裏。”
李敏亨的目光不着痕跡的掃過他擱在茶几上的信封，眉心微挑便徑直走到沙發邊坐下。
“前幾日大帥發來電報，關於變動的軍事開支項目，有幾個地方需要跟少帥您商討一下。”他拐彎抹角的表明了來意。
李敏亨雖不喜官場作派，心思卻透徹的很，立刻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面上卻只是佯裝不懂，“這些不歸我管，等我大哥回來，自然會親自登門去同您商量。”
養兵是個燒錢的活兒，李家的產業說大也大，但要養活整個錫城的兵多少有些勉強，少不了一些豪紳地主的支持，更多的還是得跟財政局聯絡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