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玦驀地起了身,輕輕地撫了下袍子,“我還活着,你都一意孤行,若是我不在了,我要怎麼把宸王府的人託付給你?”
他清冷的聲音既近且遠,令人覺得不可觸及。
蘇慕白是聰明,問題是算計心太重了。
不僅算計對手,連自己人也算計,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短時間內也許有出其不意的奇效,可是長此下去,只會令得宸王府人心渙散。
程林華、韓御初、雲展這些人……包括楚千塵,他們可以爲了自己忍受蘇慕白這一次的算計,卻不代表蘇慕白所爲就是對的,試問他們可以接受兩次,三次,乃至無數次的算計嗎?
蘇慕白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而沒有大局!
顧玦眼神清淡地又斜了他一眼,信步從他身邊走過。
蘇慕白:“……”
蘇慕白麪色微變,心驟然沉了下去,直接跪在了光滑如鑑的地面上。
這一次,他沉默不語。
顧玦既沒有留步,也沒回頭看他,徑直地出了外書房。
雲展、程林華、薛風演等人面面相覷,沒人敢去攔顧玦,也沒人勸蘇慕白起身。
薛風演摸了摸鼻子。這個蘇慕白可真本事了,他還從來沒看到過有人惹得王爺這麼生氣!
韓御初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門口,二話不說直接往蘇慕白的腹部揍了一拳。
蘇慕白悶哼了一聲,受了這一拳。
韓御初笑嘻嘻地拍了拍蘇慕白的肩膀,沒什麼誠意地安慰他:“自求多福。對了,你欠我一頓,這頓得去雲庭閣喫纔行。”
韓御初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邊打着哈欠,他陪着王爺日夜兼程趕回京城,都好幾天沒睡了。
他得先睡個一天一夜纔行!
韓御初往王府的西南角走去,回了外院自己的院子;而顧玦則是返回了內院的正院——清耀堂。
楚千塵早就喫好了面,洗盡鉛華,梳洗了一番,她換下了那一身累贅繁複的大紅嫁衣,現在身上穿了一件輕便的嫣紅色羅衫,頭髮也重新梳了個纂兒,一副愜意悠閒的模樣。
見顧玦歸來,楚千塵很自然地對着他笑,笑容甜美愉悅。
“王爺,喝茶嗎?”她一臉殷切地看着他。
顧玦:“……”
顧玦的心中原本有一絲絲說不出的燥意,可是當他對上她那雙漂亮明淨的眼眸時,那絲燥意霎時間煙消雲散了。
猶如有一陣清風輕輕地拂過心頭,心湖中蕩起了一陣陣細微的漣漪,一圈圈地盪漾開去。
恍然間,他聽自己說了聲“好”。
楚千塵笑得更歡快,也更嬌美,覺得給王爺沏茶可不能隨便,連忙吩咐琥珀去提個爐子和水壺來。
顧玦:“……”
看着眼前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顧玦有些無力。
他很少有這種感覺,不知道拿這丫頭怎麼辦纔好。
這個傻姑娘,被蘇慕白給騙了都不知道!
她有沒有想過,她帶着沖喜的名頭嫁給他,要是他今天回不來,她會背上怎麼樣的非議!
人言可畏。
從外書房來這裏的一路上,顧玦本來有很多話要訓她的,但現在卻覺得彷彿一拳打在棉花上般。
這些年,他習慣了揹負一切,習慣了衆人把敬仰的目光投諸在他身上。
而這一次,他要把希望與自己的性命全都寄望於別人,託付於眼前這個不過豆蔻年華的少女,這還真是一種極爲新鮮的感覺。
他們倆因爲這門婚事聯繫在了一起。
爲了這丫頭,他不僅得努力活下去,還得學會相信她纔行,相信她能救他。
顧玦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調整了心情。
事已至此,懊惱、追悔於事無補。
琥珀放下爐子與水壺後,又匆匆地退了出去,把這方天地留給了姑爺與姑娘。
楚千塵手腳利索地親自給顧玦沏了茶,然後討好地把茶盅親自送到了他手裏,“王爺,喝茶。”
她一直笑眯眯的,心裏估摸着蘇慕白大概已經被罵過了,她還是裝乖比較好。
顧玦接了茶,嗅了嗅茶香,慢慢地品茗,他的動作是那麼優雅,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楚千塵暗暗地鬆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又過了一關。
顧玦喝了半杯茶後,放下了茶盅,然後自己把左手遞向了楚千塵,“給我探個脈吧。”
他狹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眼眸清澈如水。
楚千塵怔了怔,敏銳地感覺到顧玦身上發生了一種極其微妙的變化。
從前,他雖然配合她的治療,卻也僅止於此,他只是配合而已,在他心底深處,並沒有完全相信她能救他。
可是,現在他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是在西北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楚千塵一邊想,一邊伸出三根手指搭上顧玦的腕間,細細地感受着指下的脈動,微微皺起了眉頭……
王爺這段時間是有乖乖吃藥,可是,他的身體本來就已經百孔千瘡,這一趟去西北千里迢迢,王爺又是趕路又是行軍打仗的,更是雪上加霜,操勞過度導致體力透支,他現在的狀況不太好。
雖然王爺外表看起來精神還不錯,但是她知道,王爺肯定是在強撐,就跟前世一樣……
楚千塵從旁邊的匣子裏掏出一個粉彩小瓷瓶,倒出了一顆指頭大小的褐色藥丸。
“張嘴。”
她平日裏也是這麼給楚雲沐喂藥丸喂糖的,很順手地把藥丸往顧玦嘴裏送。
顧玦微怔,眼睫扇動了兩下,張嘴含住了那顆藥丸,接着就和着茶水吞了下去。
“我來給你行鍼。”楚千塵一把拉起了顧玦的手腕,往牀榻那邊走去。
早在顧玦在前院招待烏訶迦樓時,她已經備好了藥箱、火燭和水盆,萬事俱備,就只等着顧玦回房。他再不回來,她都要派人去喚他了。
“你剛剛喫的就是大造丸,可以固本培元,輔以行鍼,便能事半功倍。”楚千塵道。
顧玦很是配合,楚千塵讓他寬衣,他就寬衣;她讓他躺下,他就躺下。
很快,他只着白色中衣躺在榻上,烏黑髮亮的青絲在瓷枕上披散開來。
楚千塵從針包裏取了金針,以燭火燒了燒針,然後鄭重地說道:“王爺,我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