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楚千塵顧玦 >382帝位(一更)
    當顧南謹說到最後一句時,在場衆臣的心中宛如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又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交雜在一起,讓人說不出心頭到底是何滋味。

    那一天,他們中的好幾人當時都衝進了養心殿,親眼目睹先帝顧琅在龍椅上吐血身亡,記憶猶新,仿如昨日。

    顧南謹低低地苦笑了一聲,目光望向了窗外,下巴微擡,目光遙遙地落在遠處一隻振翅飛翔的鳥雀上。

    風將他鬢角的一縷髮絲拂起,髮絲凌亂地散在他蒼白清瘦的面頰上,整個人透出一種悲愴無力的氣息。

    “那日,父皇想殺我,我與父皇推搡之間,我曾推了他一把,當時他的胸口撞在桌角上,吐了血……”

    顧南謹閉了閉眼,至今他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一幕幕,歷歷在目,反覆地告訴他,他的父皇想親手殺了他。

    那張猙獰扭曲的面孔彷彿一頭被殺戮所控制的野獸。

    那張臉深深地銘刻在了顧南謹的心中,即便是在昏迷的那幾日、在最近的午夜夢迴間,他都反覆地夢到這一幕。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沒錯,父皇想殺他,他只是想自保。

    道義上、情感上,他又擺脫不了那種沉重的負罪感。

    衆人再度愕然,啞然無聲。

    窗外,幾隻鳥雀振翅擦過枝頭,那振翅聲與枝葉搖曳聲像是撩在了人心頭似的,讓人心浮氣躁。

    “先帝的死因與此無關。”

    殿外,一個清亮婉轉的女音打破了沉寂。

    衆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也包括顧南謹與太子妃,只見正殿的大門口,着一色月白衣裳的一男一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屋檐下,皆是風姿綽約,宛如謫仙下凡。

    一雙璧人安靜從容,淡定自若,就像是兩顆自帶光華的明珠,不由吸引了衆人的目光,令人移不開眼。

    兩人肩並肩地走了進來,衆人慢了一拍,這才記得齊齊行禮:“參見宸王殿下,王妃。”

    這一刻,所有人都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既然太子都表態了,所有人的心裏都明白宸王顧玦必然會是大齊新的天子。

    面對這陣仗,沈千塵依舊面不改色,直白地說道:“太子殿下,先帝之死與你無關。”

    她說得坦率,單刀直入。

    太子妃傻愣愣地看着幾丈外的沈千塵,眼神深邃如潭,目光追逐着沈千塵的身影。

    沈千塵氣定神閒地與顧玦一起走到兩把圈椅上坐下了。

    能坐着,她當然不要站着。

    顧南謹在一個短暫的愣神後,率先回過神來,露出一個有些苦澀、又有些釋然的笑容,感激地對着沈千塵微微頷首。

    他心中如釋重負,整個人也陡然間變得輕快了不少,清瘦的身形就像是寒風中挺拔的白樺樹。

    沈千塵直到此刻才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她幾次給顧南謹診脈,顧南謹的脈象都顯示他憂思過度,夜不能寐,身子養得不太好,即便她吩咐太醫給他加了安神香也是徒勞。

    原本她只以爲許是顧琅弒子給顧南謹的打擊太重,他需要時間來治癒心頭的創傷,不想他竟然是因爲這件事。

    “先帝之死是因爲丹毒攻心。”當着顧南謹、禮親王、張首輔等人的面,沈千塵乾脆就把話說白了。

    雖然顧琅在世時,她從來沒給他探過脈,他死後,也從來沒有給他驗過屍,不過,她看過太醫們的脈案,不僅是年後這兩個月的,還有過去這大半年的。

    “你當時看到他吐血,確是因爲受到撞擊,但不致死。他最大的問題是體內丹毒已經滲入五臟六腑,侵蝕他的神志,每一次他動怒,丹毒都在加深。”

    “就算他這次運氣好,被救了回來,也活不過三個月了。”

    顧琅早晚都逃不過一死!

    沈千塵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着顧南謹,從前看到他總來王府找顧玦,每次都覺得他煩人得很,直到今天,她才換了一種目光去打量着眼前這個人。

    沈千塵不是傻子,對於人情世故也很通透,能聽得懂顧南謹的意思。

    古有堯舜禪讓,今日顧南謹願意主動讓賢,可以成就一則佳話,同時也難免會有世人、後人質疑顧玦故意轄制太子,逼迫太子內禪,畢竟現在顧玦大權在握,想要威逼太子輕而易舉。

    然而,顧南謹不惜自揭傷疤把“不孝”的罪名攬到了身上,這麼一來,他涉嫌弒父,哪怕不是直接,而是間接,名聲也有了瑕疵,自然就不能登基了。

    那麼,由顧玦登基爲帝,就是名正言順。

    顧南謹能有這個心胸,也確實難得了,這也算是歹竹出好筍了吧。

    沈千塵難得給了顧南謹一個好眼色。

    不過讚賞歸讚賞,沈千塵也沒打算接受對方所謂的“好意”。

    在她看來,顧玦光風霽月,不需要顧南謹這麼做。

    真相就是真相,不用遮掩,也不用扭曲。

    顧玦微微地翹起了脣角,神情愉悅地看着身側的沈千塵。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就如同她總是默契地知道他的想法一樣。

    有時候,他也會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彷彿他們前世就認識一樣。

    其實,也未嘗不可能。

    顧玦不禁想起了那日在白雲寺覺慧大師說的那句話:“女施主前世福緣深厚,功德無量,今生所得的福報,都是由前世修來的。”

    也許冥冥中有股力量讓他從數千裏的北地回到京城,走過重重山河,只爲了在京城與她相遇。

    顧玦在笑,顧南謹也同樣在笑。

    聽了沈千塵的這番話,顧南謹的眼神反而變得更堅定了,是那種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卻此志不改的堅定。

    顧南謹深深地凝視了顧玦片刻,眼神中似是蘊含着千言萬語,接着,他緩緩地環視禮親王、張首輔等人,正色又道:

    “孤德不類,不能上勸先帝,下遂羣生之和。”

    “孤不孝,愧對祖宗,不堪帝位。”

    “孤無能,難當大齊天下!”

    他一字字、一句句皆是鏗鏘有力,清晰地迴響在殿內,透出一股歷經滄桑的凝重。

    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俯身對着顧玦作了個長揖,明明是臣服的姿態,卻讓人覺得姿態堅毅。

    “國不可一日無君,請九皇叔登基,一正國統,安民心,定天下。”他的聲音更爲響亮,聲音似乎是從他單薄的胸腔中發出。

    說完,他就在太子妃的攙扶下,毫不猶豫地對着顧玦跪了下去,太子妃自己也順勢跪下,眸子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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