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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千凰毫不躲避地迎上沈千塵的眼眸,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似乎回憶到了什麼,眼睫顫了顫,接着道:“那個人一直在念着‘屍毒’,我偶爾清醒就會聽到……還有一次看到她寫在了紙上,不過那張紙很快又被她燒了。”

    “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覺得能讓她這麼介懷的,一定很重要,還是告訴你一聲比較好。”

    沈千塵的眸色變得異常深邃,怔怔地站在那裏,目光似乎在看楚千凰,又似乎穿過了楚千凰,落在了某個虛無的點上。

    這一瞬,楚千凰感覺沈千塵明明在這裏,又似乎不在這裏了。

    沈千塵沒有再說什麼,就這麼沉默地轉過身,直接出去了,魂不守舍的。

    出去後,迎面而來的是沈芷關切的眼神:“塵姐兒?”

    沈千塵連“我沒事”這種客套話也說不出口,道:“娘,您在這裏跟大姐姐再說說話吧,我出去一趟。”

    “去吧。不用管我。”沈芷體貼地說道。

    沈千塵勉強一笑,步履匆匆地離開了景仁宮,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御書房。

    “夫人,您來得真巧,”驚風笑嘻嘻地迎了上來,“九爺剛下朝,人就在裏面。”

    驚風只把沈千塵領到了門口,爲她打簾,自己沒進去討人嫌。

    裏面只有顧玦一個人與一隻貓。

    沈千塵一進去,青年與案頭的貓都朝她看了過來。

    沈千塵抿緊了櫻脣,一言不發地往顧玦那邊衝,目光灼灼地凝視着他,全然沒注意到案頭的黑貓。

    顧玦眼睫微動,看得出小姑娘看似鎮定的外表下藏着一個受驚的靈魂。

    “過來!”顧玦直接伸臂把她攬住,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的小姑娘爲人處世一向極爲穩妥,就算顧玦不問,也知道能讓她慌亂成這樣的,也唯有他的事了。

    “怎麼了?”顧玦柔聲問道,聲音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沈千塵一聲不吭地去拉他的左腕,纖纖玉指再次按上了他手腕上的脈搏。

    指腹下又傳來了熟悉的脈動。

    他的心脈依舊偏弱,體內的毒素很微弱,宛如在一根根棉線中藏了一絲極細極細的蠶絲,因爲太細微所以很難察覺。

    沒錯,是屍毒。

    若非她現在考慮到了屍毒,根本就查覺不到這一絲細微如蠶絲的屍毒。

    是她疏忽了!

    這一世,當她發現顧玦沒有中毒,暗傷也沒有嚴重到前世那個無藥可醫的地步時,太過高興,以致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他胸口中的那一小塊殘刃上。

    其實是因爲顧玦有暗傷,所以他的心脈偏弱,纔會讓她忽略了脈象上那個極細微的變化。是她錯了,她太過盲目地仰仗前世所知,纔會大意失荊州,漏掉了他體內的屍毒。

    如果對於一個健康的人,這麼點屍毒就像是一隻小螞蟻,微不足道,但屍毒的可怕就在於,只要人體有一點點虛弱,就會讓它有了可趁之機,如同白蟻將一棵茁壯的大樹一點點地蛀空。

    沈千塵直到此刻才確認了,顧玦上一世毒發身亡並不是被人下毒,而是因爲屍毒。

    想到這裏,沈千塵眉尖一跳,目光依舊死死地盯着顧玦,那雙漆黑的瞳仁中似乎出現了一條細微的裂縫般,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也更加複雜。

    顧玦注意到了沈千塵的神情變化,柔聲問道:“我的脈象有什麼不對嗎?”

    他的語氣溫柔而又平靜,彷彿那浩瀚無邊的藍天可以包容一切似的。

    沈千塵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眶微微溼潤,閃着晶瑩的淚光。

    平日裏,這雙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鳳眼,總是透着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可現在這雙眼眸卻是委屈巴巴,可憐兮兮的。

    她輕輕地顫聲道:“我……我居然沒有發現,你中了屍毒。”

    明明她學了兩世醫,爲了累積經驗,也爲了給顧玦積德,她救了那麼多人,別人都贊她醫術高超,偏偏在她最重要人的身上,她卻疏忽了。

    如果是師父林邈的話,他一定早就發現顧玦體內的屍毒了。

    “屍毒?”顧玦平靜地問道,略一挑眉。

    沈千塵一手捏着他袖口的衣角,深吸一口氣,聲音略有些艱澀,解釋道:“屍毒,顧名思義就是屍體中藏的毒。”

    “戰場上死的人多,屍體也多,屍體腐敗時,很容易產生各種各樣的毒素,尤其天氣最炎熱的時候,屍體腐敗得更快,也會是屍毒滋長最快的時刻。”

    “很多屍毒的感染力、侵蝕力都非常強,人的皮膚比較薄,當身體弱時、皮膚有傷口時,就很容易被屍毒感染……身體越差,屍毒擴散得就越快。”

    對大多數的普通人來說,只要接觸屍體後,及時清理皮膚,大部分的屍毒不會對他們產生太大的影響。

    如果顧玦是個只會在後方指揮大軍的將領,遠離戰場,那麼他不至於感染了屍毒;

    如果顧玦沒有暗傷,那麼,他當初在北地感染的那丁點屍毒就跟他得了一次小風寒似的,早就痊癒了。

    問題是,顧玦在北地身負重傷,在他凱旋迴京前,暗傷就已經摺磨了他整整兩年,因爲他身體荏弱,纔會讓這無縫不鑽的屍毒侵入了他的肺腑,日積月累地積壓在他體內。

    沈千塵的腦海中不由浮現了前世。

    上一世,顧玦回京後,身體每況愈下,全然壓制不住屍毒,而發作的屍毒損害他的心脈,一點點地侵噬他的身體。

    於是,顧玦的身體也因此崩潰得更快,猶如進入一個惡性循環中,等到了最後,他的結局就是油盡燈枯。

    那時,她眼睜睜地看着顧玦在她眼前一天天地虛弱了下去;

    看着他越來越消瘦;

    看着他下榻走幾步就會喘息不已;

    看着他後來連棋子也拿不起來,連他們下棋時,都是他口述,由她落子。

    沈千塵覺得心口好疼好疼。

    每次回憶起前世他死前的那段日子,她就覺得心如刀割,眼眶微紅,淚水欲墜不墜。

    顧玦的一隻手依舊扣在她的纖腰上,另一隻手以指尖挑去她眼睫上的淚花,溫柔地輕聲問道:“所以,我是屍毒攻心,要死了嗎?”

    沈千塵的眼眸霎時瞪得老大,彷彿他說了什麼該天打雷劈的話似的,用力地搖頭:“當然不是。”

    顧玦微微勾了下薄脣,再問道:“如果沒有你,那我現在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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