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君低着頭，小聲道。
聽到陳少君的話，陳宗羲的眉頭皺得越緊了。
“住口，你還在狡辯，難道說你現在連爲父的話也聽不進去了嗎？”
陳宗羲搖頭道。
“是孩兒錯了。”
陳少君心中一顫，連忙低下頭來。
這些在離開鬼族地界的時候，他早已想到，如今自然不宜再爭辯什麼。
“君兒，看來爲父真的對你太寬鬆了。”
陳宗羲昂起頭，望向前方，聲音洪亮了許多。
他總共膝下兩子，長子已經棄文從武，如今整個陳家也只剩下陳少君一個幼子。子莒學派在八大儒道學派中，本來就式微，而且又人丁稀少，與其他學派截然不同。
自從陳少君的大哥陳正澈投入軍伍中之後，陳宗羲就將全部的希望放到了陳少君身上。如果連陳少君都要棄文從武，那也就意味着整個子莒學派，在傳承了四五千年之後，就要在他們陳家父子手中徹底的消亡，這樣如何對得起子莒學派的歷代先師。
——現在的子莒學派在其他七大學派的夾擊下，連招收門徒都很難，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基本沒有文道士子會選擇加入子莒學派。
陳氏父子既是子莒學派的弟子，同時也是子莒學派的領袖人物，他們的一舉一動同時也會被其他所有學派盯着，領袖人物的過失也很容易成爲整個學派的污點。
這也是陳宗羲對陳少君如此嚴苛的原因。
“你聽好，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容許，嚴禁你再擅自離開京師。”
陳宗羲沉聲道。
“是，孩兒明白。”
陳少君連忙道。
這一次離開京師足足有半個多月的時間，確實是他做的不對，只看紅蓮就知道，因爲他的離開，陳家上上下下都非常擔心。
“另外，這段時間你在家中好好反省，我已經拿了幾本論語和修身養性的書籍放到了你的書桌上，你把這些書籍給我好好再重新讀一遍。治國先治家，修人先修己。你什麼時候明白了我儒道的精義，什麼時候再繼續學習其他的學問。”
陳宗羲冷聲道。
“是。”
陳少君別無二話，再次應道，這些條件他通通都能夠答應。
“還有一件事情。”
陳宗羲說到此處頓了頓，目光落在陳少君身上。
“你違揹我的訓誡，偷偷修煉武功，爲父要你自廢武功，徹底的放棄修煉武道的想法，潛心研習儒道一脈。”
轟，一石激起千層浪，陳宗羲的聲音剛落，陳少君頓時渾身巨震，如遭雷擊。
“父親！”
陳少君猛的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父親，整張臉孔都變得煞白無比。
禁足，自省，重新學習儒道經籍，這些他通通都可以接受，即便是父親像小時候一樣，讓他罰跪在外面，拿經籍抽打，他都毫無怨言，但是自廢武功，陳少君什麼都可以接受，唯獨無法廢掉武功。
自廢武功並不是簡單的廢掉真氣又可以重新修煉那麼簡單，武道中人一旦自廢武功，就會丹田破碎，這也就意味着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修煉武道的可能。
“還有最後一件事情。”
陳宗羲的聲音再次從耳中傳來。
“儒道弟子嚴禁和任何妖魔邪祟有關聯，那個異類，爲父不管你是從哪裏得來，總之你絕不能和它再有任何聯繫，也禁止你和任何邪道魔道有勾連。如果讓爲父發現你再有此事，你我父子情分恩斷義絕。”
陳宗羲斬釘截鐵道，聲音不容置疑。
“父親，孩兒……，請恕孩兒難以做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少君緊緊咬着牙齒，終於開口道。
“什麼？！”
陳宗羲眼皮一跳，陡的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對面跪伏在地上的陳少君，那一剎，陳宗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百善孝爲先，從小到大，陳少君和大哥陳正澈從不曾敢違背父親的命令，陳正澈轉修武道的事情除外，那件事情另有隱情，這還是陳少君第一次當面違逆他。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陳宗羲開口道，聲音冰寒了許多。
“父親，請恕孩兒悖逆，其他的幾件事情，孩兒都可以答應，唯獨這兩件事情，孩兒恕難從命。”
陳少君低着頭，梗着脖子，開口道。
他能感覺到自己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艱難無比，就連陳少君自己也沒有想過，竟然會當面頂撞父親，但是有些事情他必須得去做。
“而且文武只是一種手段，道不同而已，但最終目標殊途同歸。武道有好有壞，有邪魔外道，殺人盈野，也有一代大俠，懲奸除惡，運用之道存乎於心，完全是看用於好還是用於壞。”
“而且即便是文道之中，也同樣有武功。文氣修煉到極致，化爲浩然正氣，不也同樣是一種武功嗎？即便是在我們文道一脈，也同樣有武道高手。既然如此，爲何又有文武之別？”
“父親不是一向教導我們心無外物，不要被外表所迷惑嗎？而且這次西山獵場出事，父親也應該已經知道有不少的京師子弟被鬼族所殺死，死在那裏。另外，還有大量京師的子弟被擄到了鬼族地界，同樣被鬼族所殺，那些人全部都是因爲武道不夠高明，沒有自保之力，孩兒若非修煉了武功，只怕也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大堂內針落可聞，陳少君硬着頭皮，鼓足了勇氣繼續道。
“這麼說，你還覺得有理了？”
陳宗羲怒道。
“孩兒不敢，但這確確實實是孩兒心中所想。”
“混賬，難道和邪魔歪道勾結也是你心中所想嗎？”
陳宗羲怒道。
“孩兒不敢，孩兒絕無此意。”
陳少君連忙道。換做以往，看到父親動怒，他早就就此打住了，但是這一次陳少君並沒有停下來。
“孩兒最近熟讀經書，最近在經書上也看到，夫子曾經有言，有教無類，三教九流，不管貧窮富貴，我儒道都有教無類，只要有心學習，概不拒絕。所以孔聖先師的名下有顏涿聚這樣的強盜，但這也並不妨礙他成爲儒道先賢，爲萬世敬仰。而且孔聖名下，除了人類，也同樣有異類，孔聖門下的聖賢，其中就有出身鬼族地界的鬼族，在後世以鬼聖名聞天下。”
陳少君洪聲道。
別的陳少君不知道，也沒有接觸過，但鬼聖不同，陳少君在鬼族地界進入過他死後留下來領地，另外陳少君還親眼見過他留下的殘留意識，並且和鬼聖交流過。
“有教無類，孔聖先師是真正做到這點，孩兒以爲，是人還是異類都並不重要，評判的標準並不應該是對方的出身，而是是否心存惡念，是否有心向上，若是對方窮兇極惡，爲非作歹，他斷然不敢和對方有任何一點點的往來。這種人不管是人鬼還是妖怪，他都必殺之而後快，但如果不是，孩兒以爲並不應該顧慮，敬而遠之。”
陳少君這番話，擲地有聲，也是他心中的真正所想。
孔聖先師在儒道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是古往今來天下萬千士子心中真正的領袖，如果儒道有神靈，孔聖先師就是真正的天神。不管是學堂裏剛剛嗷嗷學習啓蒙的幼童，還是儒道中名聲赫赫，德高望重的宗師儒首，所有人皆奉孔聖先師的一念爲聖旨，爲圭臬，就算父親陳宗羲也不可能逾越孔聖的意志。
果然，聽到陳少君的話，父親陳宗羲雖然眉頭緊皺，但神色卻舒緩了許多。
即便是陳父，也不得不承認陳少君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孔聖先師在儒道經籍中明確記載的。儒道一脈，理智當先，所以格物致知，就算父子也辯不過一個理字。
理，越辯越明。
陳少君說話的時候，心中的念頭也越來越明確。
對於父親的話，他從無違逆，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他之所以這麼做，有一部分是因爲他好不容易纔修煉到今天的地步，甚至還爲此進入鬼族地界冒了這麼大的風險，讓他自廢武功，一部分是不捨，而另外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一旦他自廢武功，再也無法重返天界，救出師父，並且查明當初的真相。
人生在世，有幾樣事情不可不報，師恩不可不報，父恩不可不報，對於陳少君來說，二者同樣重要，皆不可不報，這也是陳少君必須要去做的。
“而且孩兒雖然違背了父親的訓誡，修煉了武道，但在文道上的修煉從來沒有落下。”
陳少君頓了頓，接着道。
“嗯？”
聽到此處，陳宗羲眉頭微動，陡的看向了陳少君，似乎有所異動，但是很快就沉下臉來。
“學海無涯，你纔多大點修爲，就算你達到了文氣十鬥又如何，那也不過是夫子而已，天下讀書人萬萬，天賦異稟者不知凡幾，夫子大儒鴻儒更是不計其數，儒道你不過剛剛入門，就開始自滿了嗎？”
陳宗羲說到後來，越發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