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谷在一旁看着,頓時就有點着急,下意識抓住遊棄垂在身側的手。遊棄扭頭,與沉谷對視,最終,沉谷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將手鬆開,就連狗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閆榕道君有些憐憫的看了沉谷一眼,便一口允了靈寂的請辭,迫不及待的親自將他和遊棄送到了道場門口,彷彿生怕靈寂中途反悔那般。
靈寂招出了自己的飛行法器金絲葫蘆,遊棄的仙鶴也開開心心的湊了過來,振翅鳴叫數聲。
待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邊,沉谷依舊依依不捨的不曾收回視線。閆榕道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暗中腹誹一聲“簡直成了一塊望夫石”,嘴裏卻不得不安慰:“好了,哪怕是道侶,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待在一處,就算離了遊棄,你也要自己努力修煉。”
如此說着,閆榕道君都覺得自己後槽牙有些泛酸,實在受不了年輕小孩的黏黏糊糊。
而聽到這聲安慰,沉谷終於似是恍然回神,扭頭看向閆榕道君,輕輕點了下頭:“您說得對。”
見沉谷如此受教,閆榕道君倍覺欣慰,只是還不待他誇獎幾句,便聽沉谷接着說道:“那麼,道君,我想要下山歷練。”
閆榕道君:“……………………?”
閆榕道君沉默片刻,審視着沉谷:“你不會是想要自己跑去法光寺找遊棄吧?別犯傻,法光寺遠在千里之外,可不是你一個小小的築基期孩子能去的。”
“自然不會。”沉谷信誓旦旦,“我已然築基,卻從未下過山,現今阿棄不在山上,我一個人無聊,便也乾脆想着趁機下山歷練一番,總不能就這樣被阿棄落在後面。”
對於沉谷的說辭,閆榕道君將信將疑,不過他畢竟不是沉谷的師長,無權對他嚴加管束,更何況築基期弟子下山歷練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也着實沒有立場阻止。
再三確認沉谷想要獨自下山後,閆榕道君只得對他千叮萬囑一番,又塞了幾件護身法器,便放任了他的行動。
修道者畢竟是要經歷風雨磨難才能茁壯成長的,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就算閆榕道君擔心沉谷年輕氣盛、被情愛衝昏了頭腦,也只能放手任他獨自闖蕩。
——既然做出了決定,那就要自行承擔行動的後果。
這廂,沉谷包袱款款、迫不及待的離開了天衍宗,那廂,遊棄則在靈寂以“旅途無聊、不如閒談一二”爲理由的再三邀請之下上了靈寂的金絲葫蘆,兩人相對而坐。
遊棄是個悶葫蘆,再加上他與靈寂三觀不合,着實沒什麼可聊的,不過靈寂卻經常與人談禪論佛,哪怕是獨自唸經都能念上一天一夜,即使是對着默不作聲的遊棄也能侃侃而談,極力試圖讓遊棄瞭解生命之可貴,勿要枉造殺孽。
上一世,遊棄早就領教過靈寂的這份本領,耳朵都快被磨出繭來。既然此時他有求於靈寂,要隨他前往法光寺,不能轉頭避走,便乾脆盤膝一坐,眼觀鼻、鼻觀心,對於靈寂的諸多大道理左耳進、右耳出,恁是巋然不動。
靈寂講了半天,發現遊棄雖表現得極爲耐心,卻顯然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不由無奈失笑:“你這人倒是有趣,無論小僧說什麼都不認同也不辯駁,彷彿油鹽不進、水火不侵。”
既然上一世的遊棄能夠以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態應付靈寂,那麼這一世,面對更加青澀的靈寂,此種手段自然依舊極爲有效。
靈寂輕嘆一聲:“也罷,既然你無心聽這些,那我們就聊些別的——你有何想要知道的?”
遊棄遲疑片刻,總算找了個可以勉強一聊的話題:“那便聊聊佛光塔。”
靈寂笑道:“佛光塔之事,明日自見分曉。”
遊棄搖頭:“我並非佛修,亦能入佛光塔修行歷練?”
“自然。”靈寂頷首,“佛光塔考驗的並非只有佛法,更多的卻是爲人處世之道。世界萬千、人性百態,即使是勸人向善,也需懂得變通,哪怕遇到相似的情況,也不可一概而論。”
對於這一點,遊棄倒是認同的,對於這佛光塔幻鏡也多了一分期待。
“你我二人不過相見三次,也不曾有多少交流,你爲何要帶我去佛光塔?”遊棄繼續發問。只是不待靈寂張口,他又添上了一句,“此處四下無人,你不必再用‘有緣’二字敷衍於我。”
“這句話並非全然敷衍,你我二人確是有緣的。”靈寂輕笑一聲,“不過,小僧也曾特地在天衍宗中瞭解過有關小施主的事情,認爲你是個心性純善的好孩子,值得相交。”
“心性純善?”聽到這個詞,遊棄忍不住嗤笑,只覺得當真格外諷刺。
他聽多了諸如狠辣無情、冷酷兇戾之類的詞彙,卻不曾想自己還有能夠與“純善”二字扯上關係的時候,還是從靈寂口中說出的。
“難道不是嗎?”靈寂注意到遊棄語氣中的自嘲,微微蹙眉,“你只認一人爲師,重信守諾。”
遊棄輕哼一聲——那不過是他拒絕拜師的藉口。
靈寂:“你救了只罕見珍貴的靈鳥,卻並未將其強制契約,反而將它交由愛護靈獸的朝暉道君撫養。”
遊棄忍不住反駁:“那是交易,貨訖兩清。”
靈寂莞爾:“若這算是貨訖兩清,那你當真吃了大虧。另外,小僧聽聞你還庇護了一隻仙鶴,免它受旁餘靈獸刁難。”說着,他擡手一指正飛在金絲葫蘆一側的仙鶴,引得仙鶴疑惑的清唳一聲。
遊棄看了仙鶴一眼:“這本就是我惹出的亂子,自然要由我解決。”
“但能如此平等的關愛品階低下的靈獸,這實屬難得,足以以小見大。”靈寂笑道,“你在離開外門前,還將不少東西贈予同村好友,毫不吝惜。”
遊棄:“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無論如何,這些已然足以證明你是個有情有義、慷慨重諾的好孩子。”靈寂並沒有理會遊棄的駁斥,只當他是不好意思,篤定的做出了結論。
遊棄微微有些恍然。他倒是沒有發覺自己這段時間竟做了不少能夠被歸類爲“善”的事情,不過這卻不妨礙他對於靈寂的評判嗤之以鼻——無非不過是靈寂心存善念,這纔將他的所作所爲盡皆歸爲善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