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三組三索循環往復,進如脫兔退若磐石,自始至終。
剩餘一根長索如龍翔上頂,一時湛藍一時殷紅,再一時晶瑩無色,想是受指尖內力操控,忽而轉陰,忽而轉陽,再忽而“兩儀”合爲“太極”,看似高高在上坐山望鬥,晉無咎卻知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只消對手破綻稍露,此索一旦呈俯衝之勢,便是高下判決之時。
晉無咎看得越久,領悟越多,一陣北風颳過,與十索擦出尖銳破空之聲,鵝毛玉沙中身形隱約。
所幸晉無咎五感敏銳,清晰辨出晉太極步法漸速,前後交替來回轉圈,手中九索更不見規律,雖速度不變攻勢不變,卻再無左中右方位之劃分,再無下一步去從之鐵則,左可至左,亦可至中至右,撲擊後可呈螺旋可呈吐信,亦可再度撲擊。
可無論怎樣轉變,其形不換,其意不散,其陣不亂,其勢不斷,搭配腳下靈動,將周身防得密不透風,方圓二丈更盡籠於呼嘯風聲範圍之內,晉無咎直看得熱血沸騰,自從蓬萊仙谷相識,到今日方知晉太極十索招式一精至斯。
過得足有小半個時辰,十索來去漸緩,終於收回勁力,軟軟垂於晉太極十指指尖。
晉太極淡淡道:“好久沒這麼痛快了。”
拖動十索走到晉無咎跟前,在足印旁留下十道淺痕,六脈同時收力,十索脫指而落,軟綿綿陷入雪堆。
晉無咎道:“老爺爺,原來你早已練就‘十方太極’,我還傻傻以爲你只能控制兩條索刃。”
晉太極道:“你錯了無咎,以你現下對‘太極’的領悟,單說控制十條索刃,不出三日便能做到,可你若以爲這便是‘十方太極’,不免天真。”
晉無咎道:“是,請老爺爺指點。”
晉太極道:“‘兩儀’爲求速成,不得已強加軀體,對經脈臟腑皆有壓迫。”
晉無咎心念一動,道:“老爺爺,我在魔界喫過兩年‘魔幻果’,玄炎說會對經脈大有裨益。”
晉太極道:“說到這個,我正有話問你。”
晉無咎道:“老爺爺請講。”
晉太極道:“莫家丫頭傳你‘兩儀’,可有將自家劍法一併相授?”
晉無咎忽爲凝重眼神所懾,竟不敢與他對視,熟悉的不安重又涌現,將魔界所學草草簡述。
晉太極道:“果然如此……”
晉無咎聽他短短四字說得意味深長,再難逃避心頭猜測,顫聲道:“老爺爺,莫家劍法所載一百零四招,原本出劍一半剛猛一半陰狠,莫家傳人以‘兩儀’之力催動,對身體莫大傷損,到岳父大人這一代,更以一人完成二人劍招,所以玄炎她,她是不是……”
晉太極不等他說完,道:“是。”
“玄炎曾說,只求在世時相親相愛,真要女子先走一步,男子另娶他人,不算不忠,原來,原來竟是這個意思……也難怪,難怪她不敢教會我五十二招‘鳳涅瓔珞劍’的內外搭配法門……”
晉太極道:“唉!”
嘆息中充滿無奈。
晉無咎道:“老爺爺,玄炎能有幾年陽壽?”
晉太極道:“怪我沒忍住一問,讓你生出警覺,到這時話說一半,怕要徒增你的雜念。”
晉無咎道:“我一心想的,便只救小姐姐這一件事,至於玄炎,我對她生死不離,只想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晉太極道:“莫沈兩家男子一旦擇定‘兩儀’而行,則活不過五十,至於女子,先天體寒者多,長年陽居其外,陰居其內,肌膚陽熱,臟腑陰寒,凡兩家女子習練‘兩儀’者,無一得能活過三十。”
晉無咎雖有準備,終忍不住心下一沉,苦笑道:“三十……我在蟠龍谷看到‘剝復雙劍’將八大門派屠殺得屍橫遍野,無數次感慨他們何其了得,卻不想,卻不想練成兩家武學,需要這麼大的代價。”
想起一事,又道:“我曾見過‘剝復雙劍’本人,依照玄炎描述,那時他們該是四十五歲,可是我看他們……”
晉太極接口道:“你看他們全無老態。”
晉無咎道:“我懂了,難怪老爺爺說,‘兩儀’令身體飽受摧殘而不自知。”
晉太極道:“不錯,‘兩儀’非但不催人老,反因陰陽二氣無處不在,令修練者容光煥發,可身體畢竟無時無刻不在咬牙強撐,如一根細絲懸吊一塊巨石,一朝斷裂,則轟然崩塌。”
晉無咎雖有諸多疑惑,卻知耽誤不起更多時間,強自壓下,道:“玄炎的事尚可從長計議,小姐姐的事才叫迫在眉睫,是無咎多嘴,還請老爺爺繼續說下去。”
晉太極微笑中略帶讚許,道:“我教內功一入‘太極’之境,強橫之勢不復存在,這中間最重要的原因,也即是我教武學最了不起的突破,便在於‘借外力而爲內用’七字。”
晉無咎喃喃複述道:“借外力而爲內用……”
晉太極道:“一個人內力再強,體內終歸不過彈丸之地,常人要想尋求捷徑,便須以陽壽爲代價,你說這叫不叫公平?”
晉無咎道:“老爺爺既說我有機緣,想來我不能算作常人,但我的確覺得,自己佔了天大便宜,對旁人而言,似乎不怎麼公平……”
晉太極道:“你有這分爲他人着想的心思,我很欣慰,但這些話,你只說對一半。”
晉無咎腦筋一轉,道:“老爺爺,我好像明白了甚麼。”
晉太極道:“哦?你說說看。”
晉無咎道:“我們體內地方不大,體外卻無窮無盡,難道‘借外力而爲內用’的意思,竟是要以自身之力,操控身周氣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