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沉鵠輕鸞 >第267章 青龍寶殿⑥
    兩名手持長槍的守衛道:“教主,人已帶到。”

    果真沒再下跪,晉無咎點頭嗯得一聲。

    果然莫玄炎上前道:“媽媽。”

    洛揚採見到愛女,上前摟在懷中,道:“我的炎兒,真是苦了你了。”

    所謂舔犢情深,前一刻還氣度從容的她,說完這兩句話,竟然落淚不止。

    莫玄炎淡淡道:“媽媽你別擔心,碧辰已經死了,我沒有嫁給他。”

    短短數語,晉無咎更加確信所想。

    此言一出,連同兩名守衛在內齊齊大驚,洛嬋妤更尖聲道:“甚麼?你殺了他?”

    晉無咎微微皺眉,走開一步,瑾畫道:“放肆!你當‘青龍殿’是甚麼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舒晴忙道:“是我家孩子沒規矩,我們回去後一定好好管教。”

    莫玄炎道:“媽媽,舅母,姐姐,我們回魔界再說。”

    洛揚採早知女兒情有所託,只爲求得三人平安,這纔不得已允諾沈家求親,聽她親口說出並未下嫁,方寸大慰,又見兩名守衛奉作教主之人已不是沈墨壤,腦筋微轉,已猜到個大概,充滿愛憐撥弄一下莫玄炎鬢邊髮絲,道:“媽媽怎能像你一樣無禮?”

    走到晉無咎面前,道:“洛揚採參見教主。”

    舒晴、洛嬋妤母女跟上道:“參見教主。”

    晉無咎只怕洛揚採向自己跪拜,見她不過簡單一禮,寬下心來,道:“三位不必客氣,你們根本無罪,卻被沈墨壤無故囚禁,這筆帳我定會找他清算。”

    洛嬋妤道:“好啊好啊。”

    舒晴趕緊眼神制止,道:“教主,我女兒沒見過世面,被我和她爹爹慣壞了,還望教主寬宏大量。”

    晉無咎道:“之前慣壞了,便從今日開始管教,令愛這般瘋瘋癲癲,我縱是嫌她吵鬧,也不會拿她怎樣,可我畢竟不會在此待到終老,回頭‘青龍殿’再換一人當家,別要惹惱新任教主,招來殺身之禍。”

    母女二人見他說得冷淡,語色間不怒自威,嚇得連聲稱是,莫玄炎見慣他在卓夏面前虛心受教,從未聽他訓誡旁人,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洛揚採腦中轉過卻是另一個念頭,她曾聽丈夫提過,沈墨壤武功相較歷任教主差之千里,比之“剝復雙劍”遜色不少。

    見晉無咎不過二十一二,雖說打敗沈墨壤已屬不易,隨身兵刃卻是長劍而非索刃,則他所言“不會在此待到終老”,多半是自知武功未臻上層境界,隨時準備被人挑落下馬,想這年輕人初登教主之位,竟能不驕不躁,對他生出一絲好感,再低眼細看腰間長劍,越看越是眼熟。

    舒晴、洛嬋妤母女被身周沉默弄得有些心裏發毛,扭頭見洛揚採眼望甚麼正自出神,順她目光看去,同時認出晉無咎腰間所纏竟是莫家“帝嚳劍”,視線齊齊轉向莫玄炎,洛嬋妤差點又想尖叫出聲,所幸及時反應過來,用手捂住雙脣。

    洛揚採道:“請問教主可是姓晉?”

    晉無咎道:“正是。”

    他心緒煩亂,正尋思該交代些甚麼,莫玄炎已上前拉住母親手臂,道:“媽媽,我們回去再說。”

    晉無咎忙道:“莫夫人,玄炎,我送送你們。”

    洛揚採素知女兒性子清冷,人前表現得滿不在乎,可早在被軟禁入“太陽殿”前,已知她將“帝嚳劍”與“鴻鵠之翼”贈予一個名叫晉無咎的男子,原來竟是新任教主,則他打敗沈墨壤,殺死沈碧辰,一切皆在情理之中,見他確對莫玄炎十分關心,暗暗歡喜,道:

    “多謝教主。”

    孰料莫玄炎冷冷道:“教主請留步,莫家認得下山的路。”

    洛揚採不明所以,還道他們不過有些未婚夫妻間的小別扭,道:“炎兒,我教素來上下尊卑先於夫妻親情,你怎能仗着受寵,便對教主無禮?”

    莫玄炎忿忿道:“誰與他夫妻親情?他兇殘成性,將爹爹害成那樣,女兒豈能嫁給他這種人?”

    想到父親無故斷去一臂,一陣揪心疼痛,眼淚又不自禁涌出,伸出右手二指,分別在左右雙眶抹得一下。

    洛揚採驚道:“你爹爹怎麼了?”

    莫玄炎見母親驀然變色,懊悔不該一時口快,道:“媽媽你先別太擔心,我上來前已安頓爹爹好生休養,他性命無礙,卻被教主……”

    洛揚採道:“卻被教主怎樣?炎兒你快說啊。”

    莫玄炎竭力穩住聲音,道:“爹爹右臂被他弄斷,從此成爲殘廢。”

    衆人更是大驚,便連琴棋書畫四婢只知晉無咎接任教主,而不知他與莫玄炎早有婚約,卻又對莫蒼維下此狠手,相互對望,一時間誰都不敢相信竟是事實,洛揚採情切關心,更是直接暈厥過去,莫玄炎趕緊單手將母親扶住,另一隻手掐她人中。

    半晌,洛揚採終於悠悠醒轉,道:“教主,我夫君到底做錯甚麼?你要對他施此酷刑?”

    莫玄炎道:“他晉無咎自恃武功高強,便可爲所欲爲,操縱天下人的生死,不過錯斬一條手臂而已,又需要甚麼理由?”

    瑾畫聽她言辭刻薄,百般譏諷,叱道:“莫少界主,你別太過分了,我們四姐妹雖只初識教主,卻對教主由衷欽佩,教主身居高位而不欺弱傲下,根本不是你口中的這種人,你將教主說得不堪,我卻敢斷言,教主既對令尊用刑,那麼令尊一定不是甚麼好人。”

    晉無咎滿懷自責,見她肯爲自己辯解,本來心存感激,聽到最後一句,厲聲道:“住口!”

    瑾畫被他又一聲當頭棒喝,嚇得不敢再說。

    莫玄炎笑顏中透滿失落心寒,道:“晉大教主,是你贏了,爹爹斷臂斷得心甘情願,從頭到尾沒有一句怨言,你有這麼忠誠的貼身丫鬟,明明一無所知,也肯爲你說話,我莫家被你踩在腳下,又有甚麼能耐找你討要說法?只求晉大教主高擡貴手,別再傷害我的家人。”

    重又挽住母親,一同轉身離去,餘下另一對母女與四名丫鬟緊跟在後。

    晉無咎一個箭步沿牆邊穿過,攔在她們身前,莫玄炎道:“怎麼?看來晉教主非但不肯放過我的家人,還想把我也強行扣押?”

    晉無咎深深一揖,道:“玄炎,是我失手釀成大錯,本該在你面前親自了斷,可是小姐姐性命垂危,我答允你,等小姐姐平安脫險,我定會來魔界向你請罪,到時無論你要我的手臂還是性命,我都任憑處置。”

    四女聽他竟有償命之念,紛紛上前兩步,道:“教主。”

    晉無咎喝道:“退下!”

    洛揚採心亂如麻,自己素來不喜歡沈碧辰,且相信莫玄炎的眼光,見她字字句句充滿恨意,卻不提要回“帝嚳劍”,自是對晉無咎深有餘情。

    眼前這個新任教主溫文爾雅,可說大討自己歡心,爲何又會如他所言錯手傷人?百般疑團鬱結胸口,心知此間不宜多問,側頭去看莫玄炎,聽她淡淡道:“媽媽,我們走。”

    一干人走過晉無咎,後者下意識跟到樓梯口,再邁不開步子,目送她們隱於底層樓道,仍只原地癡癡俯望,四女見他失魂落魄,環棋想要張口,瑗琴搖頭制止,示意不要打擾,環棋會意,四女並肩而立,在他身後靜靜相陪。

    也不知過去多久,晉無咎回過神來,見四女一動不動,道:“我們也下樓罷。”

    二層悄無聲息,畢竟是六百丈高崖,班陸離與卓凌寒又是帶傷之身,一時半刻到不了原也正常,晉無咎想起一事,道:“小姐姐這麼久無人相陪,要是醒來那可怎麼辦?”

    瑗琴道:“教主請放心,‘梧桐居’中另有兩名丫鬟,但教卓夫人一醒,立時有人前來通報。”

    晉無咎點頭道:“原來小姐姐住的地方叫作‘梧桐居’。”

    瑗琴道:“二層居室中,龍居東而鳳居南,《莊子·秋水篇》有云,‘南方有鳥,其名爲鵷雛,子知之乎?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梧桐居’便是由此得名。”

    晉無咎最近這兩三年間也愛讀書,聽瑗琴引用《莊子》,換作平日,多半要饒有興致追問下去,此時掛念夏語冰傷情,只道:“有人看護便好,還是四位姑娘想得周到。”

    四人腳下不停,繼續下到底層,環棋笑道:“‘梧桐居’的丫鬟是整個二層最斯文的,不像我們四個吱吱喳喳。”

    晉無咎回以一笑,道:“哪有吱吱喳喳?我看瑭書姑娘便很安靜。”

    瑭書這才道:“瑭書確實不善言辭,讓教主見笑了。”

    環棋道:“纔沒有見笑,你雖一聲不吭,但教主早在悄悄注意你啦。”

    瑗琴道:“環棋,教主與莫少界主已有婚約,怎可沒輕沒重開這種玩笑?”

    環棋一吐舌頭,道:“環棋胡言亂語,請教主見諒。”

    晉無咎走在廊上,想到莫玄炎流淚模樣,心口刺痛,擠出一絲笑臉,又見瑾畫悶悶不樂不出一聲,道:“瑾畫姑娘,我兩度對你吼叫,都是迫於情勢,我欠玄炎太多,容不得任何人對她不敬,還請你多多包涵。”

    瑾畫忙道:“瑾畫做得不好,被教主訓斥是應該的,瑾畫既知您與莫少界主的關係,往後自會拿她當作教主夫人一般看待。”

    晉無咎悽然一笑,喃喃道:“教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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