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沉鵠輕鸞 >第287章 狹谷伏擊②
    晉無咎呆站原地,腦中浮現晉太極的音容笑貌,不知覺間,全身透滿涼意,手足顫抖,直至身子向後一倒,四女眼疾手快,道:“教主!”

    二左二右將他扶穩。

    晉無咎輕輕掙脫,體內氣息翻騰,悲怒攻心,雖說晉太極去世已有一月,來仙界前更早有心理準備,終是頭暈目眩向前撲倒,雙膝雙掌先後撐地,喉頭一甜,一口鮮血自口中掉落,夏氏兄弟見他面如死灰,更將頭重重砸在地面上,道:“是屬下鬼迷心竅,求教主饒命!求教主饒命!”

    夏崑崙屈膝向纖纖跨出幾步,握住她的腳踝,道:“纖纖,教主和你情同兄妹,你幫爹爹求求情,你幫爹爹求求情。”

    卓凌寒想要上前,夏語冰單手輕拉,迴向莫玄炎投去哀求目光,後者當即將頭扭向一邊,朱脣微扁神情倔強,夏語冰輕嘆一氣,將手鬆開。

    纖纖道:“爹爹,你與伯伯做出這樣的事,看見無咎哥哥有多傷心麼?無咎哥哥若真要殺你們,我自會跪下來求無咎哥哥,可是你們直到現在還只想着如何活命,你們當真有爲自己做過的事誠心懺悔過麼?”

    晉無咎在卓凌寒攙扶下顫巍巍起身,回頭見莫玄炎一臉冷漠,沈碧痕似有所思,悽然一笑,道:“我若取這二人狗命,小姐姐,纖纖,從此你們對我,也和玄炎碧痕一樣,是麼?”

    夏語冰沉吟半晌,不知如何回答,道:

    “爹爹,我只記得從我記事開始,我的父親便一直叫作‘夏崑崙’而非‘夏蓬萊’,由此冰兒可以斷定,夏家想要篡奪盤龍教主之心,至少在二十三年前便已有之,事既至此,你倆生死難料,可有一事冰兒始終不明,我夏家深居仙境,千百年間與世無爭,夏家祖先爲何要踏入江湖,來到這盤龍峽谷?若非夏家無端生出野心,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

    夏崑崙忽道:“你懂甚麼?”

    夏語冰見他前一刻還一臉窩囊,下一刻便眼泛精光,不知自己這一問如何刺中他的疼處,微微一怔,道:“叔叔,你還有甚麼話,這便說了罷。”

    夏崑崙自知難逃一死,索性起身,道:“正如你適才所言,夏家千百年中安居兩大仙境,可怪只怪夏家雕築之術太過引人注目,祖師爺創立我教那天開始,便註定夏家再不能置身於江湖之外。”

    夏語冰道:“叔叔的意思,盤龍峽谷從‘振音界’到‘青龍殿’,全部是夏家之力所成?”

    夏崑崙道:

    “正是,崑崙仙境方圓八百里,曾住有多少夏家血親?可爲修築這盤龍峽谷,十二年間,夏家搭進去多少性命,方能有今時之‘振音界’,今時之‘青龍殿’,教主入主‘青龍殿’已有一月,見過‘壽山不繫’,見過‘岫巖有崖’,又可曾知道,在‘壽山不繫’與‘岫巖有崖’之上,更有‘獨山無涯’,而那‘獨山無涯’之中雪藏,方爲真正的我教絕學,至於盤龍峽谷內的壽山石、岫玉、獨山玉,乃至昆吾之石,又有哪一件不是出自崑崙仙境?”

    纖纖道:“可是不對呀,如果是爹爹說的那樣,連我教最大祕密都是夏家所建,爲何你們又要千方百計謀害老師尊,只爲探尋其中祕密呢?”

    任寰聽她問得天真,道:“自是因爲負責修建的夏家祖先全數有去無回。”

    夏崑崙哈哈乾笑兩聲,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夏家搭進去數千條人命,換回的,不過是這片東北中峯,從歷任教主腳下得到的恩賞,也不過是夏家本不需要的我教武學。”

    晉無咎被他口中往事吸引注意,心頭悲憤稍稍舒解,聽他續道:

    “在各位眼中,盤龍六界便屬夏家最爲怕死,不錯,夏家世代性子軟弱,親如同胞手足,都難萌生我等復仇之念,原以爲事既至此,總算得以偏安一隅,從此不過問江湖中事,可盤龍峽谷日日修整,‘青龍殿’時時翻新,每一次,歷任師尊只知從我夏家要人,短短數十年間,夏家從萬人之衆縮減爲千人之衆,設計圈套,謀害教主,夏家何嘗不知其中兇險?倘若我們還能看見一絲希望,何須選擇以卵擊石?可是我們看不見,一絲也看不見,終於有一天,我們明白一個道理,要想挽救夏家後世,惟有一條路可走,便是由我們自己取而代之,成爲‘青龍殿’的主人。”

    暗室內死一般沉寂,人人爲這番言語陷入沉思,也不知過去多久,夏語冰道:“冰兒有一事不解,崑崙蓬萊兩大仙境諸多形似,外有冥海環抱,弱水流向瞬息萬變,非仙境村民絕無可能繞行而至,這第一批村民卻是如何被人找到,並來到這盤龍峽谷?”

    夏崑崙道:“都不重要了,夏家已然門庭凋零,今日一過再少兩個,還說這些又有何益?”

    夏語冰心念一動,道:“難道是因爲……”

    扭頭看一眼沈碧痕,又意識到甚麼,視線緩緩收回。

    卓凌寒道:“冰兒,你想到了甚麼?”

    夏語冰搖頭道:“沒甚麼。”

    晉無咎聽夏崑崙說完過往,一衆人再無言語,只靜靜等待自己裁決,一連四下深呼吸,雙拳隨之時緊時鬆,終於道:“四位姑娘。”

    四女齊聲道:“在。”

    瑗琴道:“請問教主有何吩咐?”

    晉無咎道:“傳令六界,明日巳時,本尊在‘朝陽穀’有事召見。”

    四女道:“是。”

    晉無咎再不朝夏氏兄弟看上一眼,悠悠轉身,向四女道:“你們先回去罷。”

    四女見他傷心欲絕,無奈這個年輕教主介意男女有別,不便伸手相扶,見他面無表情說出這句話,瑾畫道:“教主想去哪裏?我們自當陪同。”

    晉無咎木然一笑,道:“你們追我不上,如何陪同?”

    跌跌撞撞從莫玄炎與沈碧痕身旁走過,四女趕緊跟出。

    夏氏兄弟只道必死,這才豁出性命道出原委,見他竟不處置,驚喜之餘,又向出口處連連磕頭,不住道:“謝教主饒命!謝教主饒命!”

    暗室中尚有莫玄炎與沈碧痕在場,夏語冰大感面上無光,道:“爹爹叔叔,你們別要高興得太早,無咎不殺你們,不過是還沒想好,擔心下手重了無可挽回,你們得能苟延殘喘,全仗於他對玄炎碧痕二位妹妹的愧欠之心,而非當真你們的過錯值得原諒。”

    莫玄炎入暗室後始終不曾吭聲,這時方道:“玄炎也該走了,哥哥姐姐,告辭。”

    她這一走,沈碧痕隨後道別。

    暗室中只剩一家六人,夏語冰道:

    “爹爹叔叔,冰兒也是此刻方知,原來夏家曾遭遇屠殺迫害,你們爲拯救家族,不得已鋌而走險,這分良苦用心,冰兒算是懂了,可冰兒與太極公在蓬萊仙谷相處這許多年,可以斷言,他絕不同於那些草菅人命的歷代教主,你們的手段本是用來對付惡人,最終卻教善人遭了殃,你們自可抱怨天意弄人,但這罪責,終須由你們自己承擔,冰兒言盡於此,凌寒哥哥,我們走罷。”

    莫玄炎與沈碧痕先後走出洞口,後者快步走近,道:“玄炎。”莫玄炎聞聲回頭。

    沈碧痕道:“這兩個月來,我教可說劇變,我們間的姐妹之情,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是麼?”

    莫玄炎仍是不語。

    沈碧痕道:“我們難得見面,你沒有對我說一句話,現下還這般冷淡。”

    莫玄炎道:“我生來便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瞭解,沈師叔與碧辰對我家人做過的事,我沒有一樁遷怒於你,只不過碧辰死狀慘怖,你不免覺得一切因我而起,你知道我從不愛爲自己辯解,不主動開口,何嘗不是怕你不能釋懷?”

    沈碧痕聽她提及兄長,兩滴淚珠滾落,又轉噗嗤一笑,上前抱住她,道:“真好,不論發生甚麼,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姐妹。”

    莫玄炎自小與她情誼深厚,見她說得誠懇,肯將嫌隙盡數放下,幽幽甚是感動,與她一擁立覺有異,道:“碧痕,你的身體,爲何會這麼冷?”

    沈碧痕似是想起甚麼,鬆開摟抱,道:“爹爹失去一條手臂半身內力,哥哥更是連命都沒了,爹爹對叔叔再怎麼情同手足,也不可能親得過我,我每日被爹爹逼着修練陰力,又怎能不越來越冷?”

    莫玄炎輕嘆道:“一條手臂,半身功力,我們的爹爹還真是同病相憐,我出門這許久,是時候該回去了,再有甚麼事,‘白虎閣’相見便是。”

    正說到此,前邊山路傳來四女驚叫,二人聞聲上前,見四女滿面焦心,正自高眺雲端,擡眼望去,似有一隻白色大鳥振翅翱翔,卻不知是翅膀受傷還是爲何,每飛數下便向一旁傾斜,看樣子搖搖欲墜。

    再定睛細看,哪有甚麼大鳥?竟是晉無咎狂舞“鴻鵠之翼”,想他得知真相心如亂麻,這才飛向半空盡情宣泄,卻因氣息不穩而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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