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無咎點點頭，見右首邊一桌只二人相鄰而座，桌上一盤牛肉所剩無幾，杯中白酒尚未喝乾，來到無人一頭坐下。</p>
二人正自說得興起，乍見同桌出現一個少年，將佩劍朝自己這邊挪移數寸，又接着自顧自聊天。</p>
晉無咎曾聽卓夏描述外界人情世故，懂得一些粗淺道理，只朝二人身上各打量一眼，見他們身形短小，衣飾粗糙，心道：“這兩個人的衣服沒有破，應該不是丐幫弟子，對了，他們用的兵器，應該叫作‘劍’罷……”</p>
他在蓬萊仙谷只見過棒鞭鏈手，劍雖爲百兵之君，谷中無人使用，他反而未曾得見，但卓夏描述他還記得，一加印證立即認出。</p>
對面那人道：“你說這次牟莊大會誰能勝出？”</p>
晉無咎一個走神，還道那人是在對自己說話，心道：“我怎麼知道？”</p>
鄰座那人道：“自是少林武當丐幫之類，咱們這些個小門派，不過是上臺獻醜在先，任人差遣在後。”</p>
晉無咎這才反應過來，是同桌二人交談，與自己全無關聯，這二人嗓音雄渾，說起話來旁若無人，晉無咎也不知牟莊大會是個甚麼東西，心道：“聽他們的意思，好像去的地方有人打架，反正我一天天沒事可做，不如探聽一下他們要去哪裏，好跟着看看熱鬧。”</p>
對面那人道：“話不能這麼說，小弟接掌雲臺，雖在江湖中微不足道，卻也沒敢忘記，師父臨終前讓我光大門楣，這次能看見大人物們交手，相信總有收穫。”</p>
鄰座那人道：“說得也是，和你這一比，小弟我是目光淺了。”</p>
對面那人道：“吳兄說的哪裏話來？想當年你在紫金山遊鬥四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將他四個全部擊殺，小弟至今佩服，時時向弟子誇讚吳兄你智勇雙全。”</p>
姓吳那人哈哈大笑，嘴上雖說着“過獎”，但任誰都能聽出語氣得意。</p>
晉無咎心道：“這也叫‘智勇雙全’？我離開蓬萊仙谷那天早上，帶了十四隻老虎一樣的大狗，小哥哥真要動起手來，估計它們早都死了，這人武功大概也和我差不多罷。”</p>
他初入江湖，不知有些下流鼠輩爲人不齒，武林中往往以犬冠之，還道是花三天三夜，只爲追殺四條小狗，看來與卓凌寒相差遙遙，更遑論晉太極，這般想歸想，連日來左右無事，哪怕聽說兩個市井無賴鬥毆，他也不假思索的去了。</p>
姓吳那人又道：“聽說這次少林不請自來，該是想要和丐幫爭奪這盟主之位了。”</p>
晉無咎聽他提及丐幫少林，心道：“小哥哥曾經說過，少林是江湖第一大派，論聲勢，是超過丐幫的，聽他們的意思，本來這個盟主是丐幫的，現下好像要變成少林的了。”</p>
他也不懂“盟主”爲何，只想着卓凌寒叫作“幫主”，夏語冰叫作“谷主”，夏崑崙又叫晉太極作“教主”，只要有這個“主”字，總是了不起的。</p>
對面那人道：“這次牟莊大會，孔師兄先是設於溫州，只因卓夫人臨產，不便遠行，這才北上登州，借來牟家宅院，誰知卓幫主還是來不了。”</p>
姓吳那人道：“江湖中誰不知道他們夫妻恩愛？孔師兄帖子早已發出，卻不想卓夫人臨時有了身孕，卓幫主等着當爹，自然玉皇大帝也懶得做了，可見凡事只要扯上女人，便是一個麻煩。”</p>
對面那人道：“此處人多，吳兄說話可小心些，免得遭人誤會。”</p>
說罷朝晉無咎看了一眼。姓吳那人哈哈笑道：“能有甚麼？小弟我心直口快，素日裏便愛胡扯，卓夫人女中豪傑，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體，施兄你說我智勇雙全，在你門人面前誇誇也就得了，可千萬別在丐幫長老面前說起這四個字，教人笑掉大牙。”</p>
姓施那人道：“非但智勇雙全，而且才貌雙全，也只有這樣天仙般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卓幫主。”</p>
晉無咎耳辨不得“施”、“師”二字，心道：“怎麼扯着扯着，他倆又成了師兄弟？管它呢，他們說的卓幫主卓夫人，定然便是小哥哥小姐姐，原來丐幫長老也會參加，那我更是非去不可。”</p>
姓施那人又道：“丐幫雁蕩素來交好，卓幫主又是謙謙君子，孔師兄必不會介懷，何況卓幫主派幫中四大長老代爲出面，那也是一樣的。”</p>
姓吳那人道：“相比之下，雁蕩和少林，可就有些過節了，聽聞當初雁蕩想報掌門被殺之仇，少林袖手旁觀，孔師兄這才轉求丐幫，他們帖子不發給少林，自是想讓丐幫號令羣雄，那羣少林賊禿真他媽不厚道，救人不肯出力，推舉盟主倒厚着臉皮來了。”</p>
姓施那人前後又看一眼，姓吳那人見他誠惶誠恐，道：“施兄，你也太過畏首畏尾，小弟我話無不敢對人言，此事便是崇印方丈站在眼前，我也照說不誤，同道有難他們無動於衷，心法被盜他們無計可施，這會兒正道大會，他們倒趕着來窩裏橫，這叫個甚麼事兒？”</p>
二人說到這裏，酒肉都已喫完，付賬後大步離去，晉無咎一心想看打架，不顧剩下半碗麪條，走出客店悄悄尾隨。</p>
早春酉時天已昏黑，二人當先快走，晉無咎在後七折八拐，來到一處偏僻巷子，姓施那人忽而轉身，一個箭步，扣住晉無咎左手腕脈，道：“你是何人？偷偷跟了我們一路，到底有何居心？”</p>
這二人一爲施豹，一爲吳赫，分別是豫晉雲臺門與京郊雲蒙派的掌門，這次趕赴牟莊掌門長老大會，於途中偶遇，結伴而行，卻見一個少年形影不離，不知甚麼來頭，面對兩派掌門，竟敢堂而皇之追蹤，一出手便是要穴，哪知這少年全無抵禦之能，倒也大出二人意料。</p>
晉無咎初出茅廬，全無臨敵經驗，這施豹貴爲雲臺第一高手，當面交手晉無咎固然不敵，卻也不該一招受制，想起卓凌寒曾對自己說過，腕脈處含人體諸多要穴，對方一個催勁，立時一命嗚呼。</p>
他不通世故，好在尚有幾分機靈，道：“請二位前輩見諒，我剛纔聽你們誇小哥哥小姐姐，心裏高興，便想一起去看看你們說的打架大會。”</p>
施豹聽他前言不搭後語，道：“你小哥哥小姐姐是誰？”</p>
晉無咎道：“你們說的卓幫主卓夫人，便是我的小哥哥小姐姐。”</p>
施豹道：“是麼？你有何證據？”</p>
晉無咎奇道：“我才離開他們不久，要有甚麼證據？”</p>
施豹道：“不久？在甚麼地方？”</p>
晉無咎道：“在蓬萊仙谷啊，小姐姐是那裏的谷主，小寶寶纔出生一個多月，小姐姐虛弱得緊，小哥哥一直陪在身邊照顧，我先出來找丐幫弟子，等小哥哥小姐姐出谷，我便能見到他們了。”</p>
施吳二人對視一眼，各自將信將疑，眼見晉無咎對答如流，施豹道：“你又怎會在蓬萊仙谷？”</p>
晉無咎道：“我從小在蓬萊仙谷長大，有甚麼問題麼？”</p>
施豹道：“你說這麼多，我們又憑甚麼相信？你說你和卓幫主卓夫人一起，你又有沒有學過他們的一招半式？”</p>
晉無咎心道：“我每天偷懶，還好最後小哥哥逼了我十天。”</p>
道：“小哥哥教過我一招‘或躍在淵’，可以算一招半式麼？”</p>
吳赫道：“胡扯！甚麼‘或躍在淵’？天下誰不知道卓幫主的兩大絕學……”</p>
施豹搶道：“‘或躍在淵’？那也很好，你便用來打我試試，如果你存心欺瞞，今日你小命難保。”</p>
晉無咎心道：“打就打，我本來就沒騙人，怕甚麼？”</p>
感覺手上勁力松去，退開一步，雙腿微曲，施吳二人見他並無逃跑之意，對他所言信了三分。</p>
晉無咎一個提氣，左掌前探，右手穿出，施豹見他掌力雄渾直擊小腹，不敢託大，看他身形笨拙，對準方位同出右掌，以一招“百家疊彩”相迎。</p>
“百家巖”與“疊彩洞”爲雲臺山兩大美景，施豹這一掌涵蓋雲臺門掌法精髓，原本大不必在面對晉無咎時使出，卻不料這“或躍在淵”力道沉厚，來勢精微，夾帶勁風，洶涌而至，施豹大出所料，不敢輕敵，待回過神時，“百家疊彩”已與“或躍在淵”掌心相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