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正門迎客毫無概念，走得兩腿發酸，好在他向來只打肚皮官司，禍從口出的道理，夏語冰多次訓誡，他始終不曾忘記。</p>
引路莊丁長相斯文，少言寡語，吳赫走得乏味，道：“這次大會有多少人？牟莊上下不如想象中吵鬧，我老吳還真有些不習慣。”</p>
莊丁道：“今日二月十六便是大會之期，大夥兒過完元宵，從四面八方趕來，實是倉促了些，這會兒到了大半，至於剩下那些，估計也要不了太久。”</p>
北廳名曰“快語”，爲牟莊接待武林豪俠專用，百步之外已是人聲鼎沸，引路莊丁道：“一會兒諸位入北廳後，還請不要踩踏地上蓮花，其餘盡請自便。”</p>
羣雄均想，這北廳又是甚麼古怪地方？居然還有荷花池，各想荷花生於水中，誰會喫飽了撐的入水踩蓮？隨口答允下來。</p>
晉無咎跟隨三人跨過門檻，見北廳縱橫寬廣，佔地猶在蓬萊仙谷鐵籠之上，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爲燈，珍珠簾幕，範金柱礎，寶頂懸一顆巨大明珠，熠熠生光。</p>
地鋪藍田暖玉，踏足溫潤，內嵌金珠，正中一排由外向裏，一路鑿地爲蓮，朵朵皆是五莖蓮花，其瓣鮮活玲瓏，其蕊細膩可辨。</p>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引路莊丁口中蓮花是指地板花紋，不知這花紋又有甚麼要緊，莫不是踩上還會褪色不成？可主人既然吩咐，料來總有道理，步行時小心避開便是。</p>
晉無咎最近半年間常遊走於蓬萊仙谷各樓各宇，又何時見過這等窮工極麗？心道：“這裏也說不出甚麼不好，但就是不如小哥哥小姐姐的家裏。”</p>
廳內左右各四排座椅，一眼望去足有四五百張，每二椅間設有茶几，落座只十之二三，施豹在莊丁指引下，將晉無咎帶至丐幫所在，與四大長老招呼過後，拱手辭去。</p>
丐幫四大長老二污二淨，各自手持一根長棍，馮義孝與屈彪爲污衣派，粗衣上又是破洞，又是焦痕，小臂小腿蠟黃泛黑，看來經久不洗，已分不清是膚色黝黑，還是觸染泥塵，崔百泉與江鼎軒爲淨衣派，灰色綢緞看似平平，卻要清潔得多。</p>
四大長老各自揹負九袋，手持長棍，交叉站立，崔江身上沾到不少沙土，卻絲毫不以爲意。</p>
晉無咎被四大長老逼視，渾身老大不自在，小心翼翼道：“四位長老好。”</p>
屈彪道：“你就是晉無咎？”</p>
晉無咎聽他語氣中責備之意甚濃，暗暗害怕，道：“是。”</p>
屈彪道：“你不是瞧不起丐幫麼？怎麼還來找咱們？”</p>
晉無咎聽他滿是譏刺，心道：“我晚來一個月，是因爲有要事要做，甚麼時候瞧不起丐幫了？這人好不講理。”</p>
嘴上卻道：“晚輩不敢。”</p>
屈彪臉色陰沉，還想再說，身旁崔百泉道：“屈長老息怒，正事要緊，這小子等大會結束了再教訓不遲。”</p>
晉無咎被劈頭蓋臉責罵一通，滿腹委屈，暗想要是卓夏教訓，自己定當洗耳恭聽，你們這些徒子徒孫，說起來與我平輩，憑甚麼來教訓我？他對輩分概念原本模糊，回想蓬萊仙谷之中，常聽夏語冰以徒子徒孫相稱，還道這些人當真只算卓凌寒的晚輩。</p>
再待下去，外邊不住有人涌入，入內後並不急於落座，不同門派間相互攀談，來到丐幫時，無一不是神態恭敬，問候完卓夏二人，又對四大長老一一行禮，晉無咎看在眼裏，心道：“丐幫原來這麼受江湖同道尊敬，自然是小哥哥領導有方。”</p>
正午時分，丫鬟們送來精美糕點，羣雄平日裏飲酒喫肉慣了，見這裏只有清茶甜點招待，入口難以盡興，無奈寄人籬下，也不好多說甚麼，隨手拿來幾塊送入口中，填了肚子了事。</p>
晉無咎早已腹中空空，見四大長老一言不發，既不敢上前去拿，又不敢擅自離去，呆站原地，不住偷偷抱怨：</p>
“四大長老定是得到小哥哥小姐姐的消息，看我百般不順眼，只不過不想被旁人看笑話，這纔沒有繼續罵我，等看完了打架，還不知會怎麼教訓我呢，算了，你們懶得理我，我也懶得理你們，這打架總是要看的，等看完以後，我趁他們不注意，溜了便是。”</p>
大門口忽一人道：“牟莊好生熱鬧，不知道有沒有我唐某的座？”</p>
這人嗓門尖細，卻非生來如此，聽上去更像刻意爲之，使得語氣中充滿調侃戲謔，夾帶內力十分不弱，廳中原本一片嘈雜，他這一開口，便將人聲盡數壓下，晉無咎朝門口看去，見說話之人書生打扮，比卓凌寒大一兩歲，一身白衣，手持摺扇，看起來風度翩翩，心道：</p>
“這人自稱唐某，定然便是施前輩和吳前輩提到過的唐桑榆了，不知道丐幫那個齊高來是沒來。”</p>
見他身後跟着兩名年輕男子，看來與自己年紀相若。</p>
廳中一個米色長袍的青年走上前去，道：“唐掌門，你來做甚麼？這次牟莊大會，掌門師兄好像並未邀請銅砂。”</p>
唐桑榆笑道：“王兄客氣了，銅砂雖然微不足道，可說到要爲天下武林正道出一份力，也是義不容辭，唐某料想孔師兄事務繁忙，一時遺忘，這纔不請自來，還請衆位英雄多多包涵。”</p>
姓王那青年道：“客氣的是唐掌門纔對，孔兄原本沒打算驚動銅砂，唐掌門請回罷。”</p>
唐桑榆道：“哦？那唐某不妨請教王兄一句，今日牟莊大會，全名叫作甚麼？”</p>
姓王那青年道：“叫作甚麼也和唐掌門無關。”</p>
唐桑榆打開摺扇，搖頭晃腦的說道：“非也非也……”</p>
此時春寒全然未過，他一邊假意揮扇，一邊得意說道：“……據唐某所知，牟莊大會全名叫作‘牟莊正道掌門長老大會’。”</p>
姓王那青年道：“那便如何？”</p>
唐桑榆道：“既是正道大會，自是爲了對付邪魔外道，唐某不才，想請問王兄，這邪魔外道，指的又是何門何派？”</p>
姓王那青年道：“自然是盤龍魔教，卻也一樣和你無關。”</p>
唐桑榆道：“錯了錯了，我看這邪魔外道，該是盤龍魔教加上一個銅砂，否則天下正道何以不把銅砂歸算在內？若是孔兄羅列名單時沒能想起，那還說得過去，可唐某已然登門拜訪，王兄還直言逐客，是否太過失禮？”</p>
姓王那青年見他神情自滿，一陣厭惡，怒道：“便是不把你銅砂歸算在內，那便如何？”</p>
唐桑榆微微一笑，道：“看來雁蕩非但沒把銅砂放在眼裏，就連少林，也被你們認作邪魔外道了。”</p>
姓王那青年道：“我甚麼時候說過？”</p>
唐桑榆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今日唐某不以銅砂掌門身份，代表少林俗家弟子，不知可否留在這裏？還是說這正道大會，孔兄不請少林，是存心將少林和盤龍併爲兩大邪教了？”</p>
這青年姓王名虎騰，正是雁蕩派前掌門王克淮嫡子，王克淮被剜眼刺殺之時，王虎騰年僅十歲，武林中只知雁蕩派此後由王克淮大弟子孔麒接任。</p>
王虎騰則是近幾年纔出現的名頭，他揹負血海深仇，又對少林派心懷芥蒂，卻也不想因爲一時失言開罪武林泰山北斗，被對方一語擠兌，不知如何接口，唐桑榆見他啞口無言，微微一笑，收起摺扇，向廳中走去。</p>
王虎騰伸手阻攔，他也說不出甚麼緣由，只下意識不願放三人入內，唐桑榆摺扇輕輕一推，推開一條路來，與隨行兩個年輕男子先後進入。</p>
羣雄眼見唐桑榆舉扇推開，王虎騰自然避讓，只有極少數人看出，唐桑榆這一推用上銅砂之力，王虎騰手臂觸及，立即全身一熱，竟不敢以硬力相抗，只一回合，已吃了個暗虧。</p>
王虎騰於數百雙眼中脣舌落敗拳腳不敵，惱羞成怒，趁三人走過，運勁於掌，直朝唐桑榆後背攻去，晉無咎見他突施暗襲，心道：“這人怎麼也這麼不要臉？”</p>
想到自己生平所見不要臉之人，夏崑崙是第一個，這王虎騰便是第二個。</p>
掌風推出不到一尺，唐桑榆身後兩名年輕男子同時回頭，高低各出一掌，高掌對準來掌，低掌對準小腹，王虎騰不料對方反擊來得如此之快，腹部全無防備，竟不及以另一掌相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