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父子多年前已開始謀劃伏擊“剝復雙劍”一事，屆時八派齊出，終不能身爲主人反而樂享其成，是以這些年一直在蟠龍谷培植弟子，想到六大門派內功實在特殊，一旦出手，雙劍立時察覺，這才尋訪知名武師，長居留於府中收徒，與自身所學實無半點相干。</p>
無論家僕弟子武師，日常遇見任寰只以“少主”相稱，只不過任寰所學遠勝他們，有時亦會指點一二，弟子們感念任家收養大恩，明知這次伏擊生面微乎其微，卻仍爭先恐後要求參與，任寰從中選出沒有家室的四十人，平均分成八堆摻雜於八派之中，卻在一戰過後死去三十九人。</p>
任寰道：“你身爲任家弟子，豈能不知‘玄冥’的重要？爲何不趕緊告知師兄，派門中弟子搜尋！”</p>
他生性儒雅，極少如這般聲色俱厲。</p>
匡彥道：“回少主，呂師兄和谷師兄已帶領衆弟子搜山一月有餘，暫時未能發現‘玄冥’的蹤跡。”</p>
“谷師兄”名叫谷昇傑，那日蟠龍谷口偶遇晉無咎與纖纖的四大弟子之首，“呂師兄”說的自是大師兄呂浩然。</p>
任寰眉色登和，語氣平緩下來，道：“是我錯怪你了，你多多見諒。”</p>
匡彥道：“弟子不敢。”</p>
任寰低頭自語道：“一個多月了，還沒能找到麼？難道又被沈師伯尋回？又或是沈師妹？”</p>
匡彥道：“聽谷師兄說，搜山時確實見過沈家大小姐，原想將她生擒，交給少主發落，但她武功太強，師兄弟們留她不住，有幾個師弟受了輕傷，至於‘剝復雙劍’早已不知去向。”</p>
任寰道：“你們出手時有說自己是任門弟子？”</p>
匡彥道：“少主請放心，呂師兄確認身份後，說原來是我家少主的同門，當作一場誤會遮掩過去了，這些日子時不時碰上，師兄弟們只說正常巡山，看來她並不知道我們也在找尋這柄‘玄冥’。”</p>
任寰道：</p>
“總算你們機靈，我不敢表露身份，也是怕給父親招來殺身之禍，二位師伯多半是回盤龍峽谷養傷去了，留下沈師妹倒也正常，只不過這‘玄冥’藍焰升騰，夜空中能將整座蟠龍谷照耀通明，又怎會找不到呢？若非被人帶走，難道是隨瀑布流入深潭，湊巧嵌入潭底山石罅縫之中？”</p>
任寰苦思未果，重又擡起頭來，道：“在下不省人事已有一個多月，也怠慢諸位一個多月，現下終於將事情原委弄清，不知諸位還有沒有甚麼話想對在下說的？”</p>
衆人相互看了一圈，虞子濤道：“在下在任府叨擾一月，等的便是今日長談，總算任少俠有驚無險，我去屋裏收拾一下，這便回去向蘇掌門覆命。”</p>
十七人中惟獨虞子濤是一派長老，他這一說，餘人紛紛道別，任寰忙道：“諸位，天色已晚，不如再留一宿，明早出發罷。”</p>
虞子濤道：“任少俠盛情，在下心領，但在下離開雲海已久，歸心似箭，還望任少俠見諒。”</p>
任寰見衆人去意堅決，不便再留，在纖纖攙扶下艱難起身，衆人隨之起立。</p>
任寰腳下虛浮無力遠送，雙方客套幾句，各自道別，短短一忽工夫，空地上只剩任寰纖纖二人。</p>
纖纖道：“師哥，我扶你回去歇息罷。”</p>
任寰說了這許久話，確實有些身心俱疲，道：“不忙，你且再留一會，我有話對你說。”</p>
纖纖道：“是關於媽媽的信麼？”</p>
任寰扭頭看她，見她明眸純澈無極深不見底，微微一笑，道：“記得小時候，我常常抱你，可是不知不覺間，我的纖纖長大了。”</p>
纖纖道：“師哥，我姓夏，叫作夏纖纖，我的爹爹叫作夏崑崙，對不對呀？”</p>
任寰大驚，道：“你，你怎麼知道？”</p>
纖纖不答反問道：“我爹爹還活着麼？”</p>
任寰道：“活着。”</p>
五月天氣不冷不熱，山峯拂過，樹林“嘩嘩”聲響，掠過臉頰甚是舒適。</p>
纖纖生性悠緩，得悉自己姓夏，也只淡淡一喜，又知父親活着，更涌起一陣溫馨，想到任寰既然明言，自會將一切細細道來，半點沒有焦躁，輕輕撥弄垂下的秀髮，這纔回答先前的問題道：</p>
任寰道：“適才那些人雖和我任家肝膽相照，肚子裏墨水卻不太多，那段文字，我原本是說給你一個人聽的。”</p>
纖纖奇道：“咦？說給我一個人聽的麼？可是姓夏也沒甚麼見不得人的呀，夏家與任家感情這麼好，你們爲甚麼都不肯告訴我呢？”</p>
任寰道：“我們不告訴你，是爲了保護你，讓你生活得無憂無慮，如果不是因爲黃龍聖境生出變故，我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p>
纖纖驚道：“黃龍聖境變故？那媽媽會不會有事呀？秦婆婆、史伯伯，還有我家好多好多人，會不會有事呀？”</p>
任寰道：“纖纖你別擔心，你問的這些問題，我會一一去確認的，我想黃洞主只是暫時不方便保護你，你家的那些人，應該還不至於有甚麼危險。”</p>
纖纖道：“既然媽媽與家裏的人都平平安安，那便不用急在一時啦，師哥你先歇息一會兒罷，總是身體要緊嘛，今日說不完，明日再說也是一樣的呀。”</p>
任寰搖頭道：“今日能解決的事，便不要拖到明日，否則懸着一樁心事，我躺在牀上也休息不好。”</p>
纖纖見他一臉凝重，道：“是發生甚麼大事了麼？不然師哥你不會讓我聽這麼久，你們以前不論說甚麼，從來都不讓我聽的。”</p>
任寰道：“是的，我要把關於夏家的一切都告訴你。”</p>
纖纖見他眼望遠方，似要將面前的樹林望穿，預感一個重大的祕密要從他口中吐露，不由緊張起來，連心跳聲也變得清晰可聞。</p>
任寰道：“一百一十五年前，我教於盤龍峽谷創立，一百零三年前，也即是創教第十三年，莫沈兩家從第一代師尊門下走出，佔據北南上峯，自立門戶，成爲距離‘青龍殿’最近的兩個家族。”</p>
纖纖道：“距離‘青龍殿’最近，有甚麼好處呀？”</p>
任寰道：“因爲‘青龍殿’中藏有我教武學最大祕密，這個祕密，凡我教弟子，人人嚮往。”</p>
纖纖道：“那師哥你呢？”</p>
任寰看着她，道：“我也向往，但是，我還有更現實的事要做，也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p>
纖纖不能盡懂，沒有追問，聽他緩緩續道：“莫沈兩家成爲六峯之首，第一件事便是將我任家散佈各地的鑄師盡數擒往盤龍峽谷，又奪走我任家家傳寶物‘復歸龍螭’，爲的是讓我任家從此只爲盤龍效力，我任家進入盤龍峽谷之後，拜在莫家門下學藝，五年後入主西南中峯。”</p>
纖纖道：“他們要霸佔全天下最好的兵器，是爲了與外邊的人打架麼？”</p>
任寰道：“是的，我常對黃洞主說，纖纖你不過是不理凡塵，其實冰雪聰明，不論甚麼一點就透。”</p>
纖纖得他稱讚，芳心甚喜，任寰又道：</p>
“‘復歸龍螭’爲一對陰陽索刃，我任家鑄劍爐走出的臻品無數，卻屬這‘復歸龍螭’最是價值連城，莫沈兩家世代練劍，將陰陽索刃獻於師尊，師尊得到這麼一件無價之寶，喜悅之情難以名狀，對兩個弟子爲非作歹睜一眼閉一眼，據任家先輩傳下的家書，當時師尊甚至不滿我任家太多得意之作流落谷外，萌生過將所有兵刃奪回的念頭，只不過一百年前，我教遠不及今日之衆，以一教之力宣戰整個江湖，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也只能想想而已。”</p>
纖纖道：“你們師尊太壞啦。”</p>
想得一想，又道：“師哥你適才說，只有鑄術，沒有昆吾之石，便鑄煉不出好的兵刃，所以是不是抓完任家，又把夏家也抓進谷裏去啦？”</p>
任寰搖頭道：“不是的。”</p>
纖纖歪了歪腦袋，道：“咦？那師哥可以告訴我麼？”</p>
任寰停頓半晌，換過幾次呼吸，道：“我任家受制於人，又怎能出賣夏家？正因爲如此，這些鑄師在接下來的十二年中再無取悅他們的作品，終於被他們盡數活埋。”</p>
纖纖“啊”得一聲，趕緊用手捂住小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