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激動，一句話說得老長，說到最後，心知夏語冰絕不會欺騙自己，聲音隨之低了下來。</p>
夏語冰這才嫣然一笑，眼望面前一棵銀杏，道：“你在‘蓬萊仙境’一住十年，坐井觀天，只道死生是天大的事，但我們這些江湖中人刀口舔血，遠的不說，單你自己在任府看到的情景……”</p>
晉無咎回想起鑄劍爐旁屍積如山的場面，不由打出一個寒噤，聽夏語冰幽幽續道：“……生命有時便是這般脆弱，你以爲只需搭上一條性命，凡事便有了足夠的理由，卻又知不知道活着的人照樣活着，不會因爲你丟掉一條性命而改變甚麼。”</p>
晉無咎低頭沉思，細細品味話中玄機。</p>
夏語冰待他再次擡頭，知道他已想明這一層意思，目光中微示嘉許，又道：“若是小姐姐我早幾年離開蓬萊仙谷，又或者晚幾年認識你小哥哥，相信江湖中願意爲我去死的人也不會少。”</p>
晉無咎點頭道：“這個自然，我便願意爲小哥哥小姐姐去死。”</p>
夏語冰見他前言不搭後語，懶得指正，一笑而過，道：“沈姑娘俏麗動人，小姐姐昨晚親眼看見，纖纖姑娘雖然素未謀面，但聽你描述，也有閉月羞花的容貌，都是如你所言‘很好很好的姑娘’，你肯爲她們而死，焉知沒有別人也肯爲她們而死？”</p>
晉無咎道：“我，我不知道，不過，那也應該是很多的罷……”</p>
夏語冰道：“這便是了，既然你僅僅是其中一個，她又只能嫁給一人，那個人爲何非要是你不可？”</p>
晉無咎目瞪口呆，這些道理原本簡單至極，但他竟從來不曾聽過，亦從來不曾想過，夏語冰又道：</p>
“每個女子，年輕時都曾有過幻想，幻想能有一個英雄來迎娶自己，不少女子出身貧寒，身不由己，受禮法所迫，不得已接受父母之命，但這英雄美夢，卻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會有的。”</p>
晉無咎若有所思，道：“所以有那麼多人願意爲小姐姐去死，小姐姐卻只嫁給了小哥哥。”</p>
夏語冰道：“你能懂得這些，那便再好不過，若非你小哥哥武功不凡，人所敬佩，便是待小姐姐再好十倍，小姐姐也看他不上。”</p>
晉無咎道：“可是碧痕……”</p>
夏語冰道：</p>
“纖纖姑娘起初對你，又何嘗沒有愛慕之心？可是無咎，你好逸惡勞，貪玩成性，換作你是纖纖姑娘，一邊是胸懷大志的任家少主，一邊是遊手好閒的山野少年，你是願意追隨師哥一起努力，衣食無憂宿餐不愁，還是願意跟着無咎哥哥顛沛流離，以枝爲榻以果爲食？你與纖纖姑娘年歲相仿閱歷相似，她起初與你投緣，若在之後的四個月中，你能讓她看見一星半點希望，她都可能追隨你去蓬萊仙谷，你自可說你有沈姑娘喜歡，可你繼續這般不務正業，焉知明日的沈姑娘不會是今日的纖纖姑娘？你二人闖蕩江湖，就算有花不完的銀子，一有人欺到頭上，你便讓妻子出去打鬥，自己在一旁做縮頭烏龜，一次兩次或許無妨，日子久了，你又怎知沈姑娘不會厭倦？蓬萊仙谷中小哥哥小姐姐逼你習武讀書，現下你能明白我們的苦心了麼？”</p>
“你今日失去纖纖姑娘，若能因此醍醐灌頂，他日何愁沒有良配？小姐姐能懂沈姑娘，正如能懂纖纖姑娘，我雖未能見到纖纖姑娘本人，但沈姑娘未必會比她差。”</p>
晉無咎道：“那是自然，她們都是，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p>
夏語冰道：</p>
“你知道便好，無咎你放心，只要查明她在江湖中確無劣跡，我與你小哥哥都不是世俗之人，他日你倆情投意合，我們也必一力撮合，她父親惡貫滿盈，正道同盟必要他血債血償，你處境爲難，我們自不會讓你面對，只要你到時盡力安撫，這筆賬怎麼也算不到你的頭上。”</p>
晉無咎聽她字字句句語重心長，連這些細枝末節都爲自己思慮周全，站起身來，在她面前跪倒，頓首不起，道：“謝小姐姐指點，無咎一定牢記在心，從現在起，無咎只想勤練武功，這些兒女之事，我以後不會多想，也請小姐姐不要再提。”</p>
夏語冰道：“你起來罷。”</p>
待晉無咎站定，續道：“你踏實習武，踏實爲人，在女子眼中便是希望，你小哥哥絕非天下無敵，但是看他奮發勤勉，身爲妻子，小姐姐便覺得每一日過得安穩，情由心生，這些事你卻不用刻意迴避。”</p>
晉無咎深深一揖，道：“是。”</p>
夏語冰待他坐定，道：“關於崑崙仙境，我還有些事要問你。”</p>
晉無咎心道：“小姐姐畢竟是小姐姐，甚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p>
道：“關於崑崙仙境，我也有些事要告訴小姐姐。”</p>
夏語冰笑道：“那是你先說，還是我先問？”</p>
晉無咎道：“小姐姐，我先給你看一樣東西。”</p>
一邊說着，取出纖纖拓寫的那幅字畫。</p>
夏語冰見字畫被撕成四塊，上邊水痕顯眼，知道爲淚滴所成，也不追問，免得令他傷心，很快被內容吸引，秀眉緊蹙。</p>
晉無咎說出心中疑惑，道：“小姐姐，我在蓬萊仙谷的時候，親眼看見夏昆……親眼看見你爹爹折磨老爺爺，之後整整一個月他都沒再出現，但送飯的人說他一直都在谷中，直到二月前後方纔離去。”</p>
夏語冰點點頭，道：“爹爹陪了我整個正月，此事確然無疑。”</p>
晉無咎道：“但纖纖和任大哥的話我也聽得清清楚楚，如果你們說的都是事實，那麼纖纖竟是小姐姐的親妹妹，可是這其中的道理，卻怎麼也說不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