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敬我爲神明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夜永別
    溫暖麪包鋪。

    戶外飄着飛雪,寂寥淒寒,將薄暮城染上遙望無際的霜白。

    現在是凌晨3點12分,臨近破曉,整座城市都在沉睡,只有奇諾等人在店裏。

    法芙蘭兩眼通紅,滿是血絲,顯然是好幾天沒睡了,面頰也消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的精神非常低迷。

    她從烤箱中取出剛烤好的麪包,跟水牛乳一起端到奇諾桌前:“大人,請用餐。”

    “謝謝。”奇諾往冰冷的小手上呼了呼氣,拿叉子叉起熱乎乎的蜂蜜燕麥麪包,咬下一口細細咀嚼。

    法芙蘭關心地問:“味道怎麼樣?”

    “很不錯。”奇諾頓了頓,抱有歉意地說,“但請原諒我的直言,今天的麪包跟以前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法芙蘭揉去眼角的淚水,柔聲說:“你的早餐之前都是溫蒂做的,這孩子在做飯上很有天賦,說來也慚愧,我一個當媽媽的,廚藝居然還不如她。”

    奇諾喫着喫着,注意到內廚牆上懸掛着一把劍,指向它問道:“那個是?”

    法芙蘭回頭看了一眼,說:“哦,那個是我丈夫留下的。溫蒂經常把這把劍取下來玩,她總說長大以後要學她爸爸,當一個勇敢的戰士。但我覺得,女孩子嘛,學點烘焙,每天烤烤麪包不是挺好的,沒必要像男人那樣出去打拼。”

    奇諾微笑說:“每一個孩子在兒時都有自己的夢想,這不奇怪,只要尊重她,必要的時候給一些引導的就好。”

    法芙蘭拿起旁邊的織針,似乎是在編織什麼:“溫蒂這孩子,其實從小就很苦,我們家沒什麼錢,她3歲開始跟我學做麪包,每天起早貪黑,就爲了多賺幾枚鐵月。後來她爸爸死了,行政府邸給了我們這麼一大筆撫卹金,而且全是銀月,我本來是想送她去讀書的”

    多古蘭德王國有“學校”這種機構,但根據《多古蘭德教育法案》,所有學校只能由官方開設,所謂“私塾”是違法的。

    與此同時,學校的學費只能用銀月結算,銅月或鐵月不行。

    這也就意味着,除了有社會地位的貴族、官吏、大商人等中上階層,平民階層沒有辦法送孩子去讀書,賺一輩子錢也沒用,賺多少都沒用,因爲你賺來的都是銅鐵月,學校不收。

    當然,平民孩子也並非都不能上學,如果有貴族在平民孩子身上看到潛力,往往會資助銀月,供他們讀書。

    相應的,平民孩子受到資助,從學校畢業以後,如果在筆試和麪試脫穎而出,成爲王國官吏,一般都會給資助者報恩,某種意義上說,也就成爲了這個貴族的“門客”。

    不得不說,多古蘭德的統治者很高明,一個簡簡單單的貨幣政策,就分出了社會階級。

    哪些人可以受到教育,日後躋身官吏,乃至成爲高層統治階級。

    哪些人不能擁有知識,靠一門手藝維持社會供需,或者充當底層勞動力。

    方方面面分得一清二楚。

    除了貴族資助外,當然也有像溫蒂這種,因爲某些原因,比如撫卹金,拿到一大筆銀月,可以負擔起學校學費,獲得了用知識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這只是極少數。

    正常來說,普通士兵的陣亡撫卹金還是以銅月結算,薄暮城原來的標準是每名陣亡士兵3000枚銅月。

    能遇到以銀月結算,而且一死就是300枚,純粹只是奇諾這個拒絕者人不傻錢也多罷了。

    不過,現在溫蒂死了,說什麼也沒用了。

    奇諾擡頭看向法芙蘭,默默地問:“你有因此憎恨我嗎?”

    法芙蘭愣住:“大人,您怎麼會這麼想?我爲什麼要憎恨您?”

    奇諾:“比如如果不是我在薄暮城,天外來客可能不會來這裏,溫蒂也就不會死,而是能有不一樣的人生。”

    “您多慮了。我就算要憎恨,也是憎恨天外來客,怎麼可能憎恨您?”法芙蘭揉了揉眼,繼續織着東西,“您這麼快破獲兇案,並用殘忍的手段讓他們絕望至死,我感謝您還來不及。”

    “其實從法典來說,我的行爲越界了。但以人性對抗獸性,絕望的永遠是前者。”奇諾的眼睛很深邃,“正巧,駕馭獸性是我的專業。”

    “他們說得沒錯,您的一言一行,真的很像行走在人間的死神化身。”法芙蘭聞聲不禁莞爾,眼神彷彿陷入了回憶,“說起來,溫蒂以前最欽佩的人就是您,當時您在希林鎮以劣勢兵力全殲馬匪,她從報紙上看到新聞,那叫一個興奮啊!後來她聽說您要來薄暮城當行政官,天還沒亮就起牀,說什麼都要到城門去迎接您。”

    法芙蘭想起了什麼,拍了拍額頭:“對了,你們當時應該見過的,我記得她給您送了花,您還下馬收了。”

    奇諾這反應過來:“哦原來是她?我就說,第一次來溫暖麪包鋪的時候,總覺得溫蒂很眼熟。”

    “是的,她以前也遇到過不少貴族官吏,但那些人對她的態度都很冷漠,您是第一個對她親切微笑的貴族。所以,後來你來我們店裏喫早餐,她就堅持要親自給你做麪包,每天起早貪黑,風雨無阻。”法芙蘭說着說着,用手揉着眼睛,聲音也開始嘶啞,“這孩子這麼善良,她怎麼就”

    周圍很安靜,只有風雪呼嘯與嗚咽交雜的聲音,拜薩等人也都紅了眼。

    法芙蘭拭去淚水,繼續編織手中的東西,它已經編成長條狀了。

    她說:“抱歉,我失態了。沒事,那兩個惡徒已經血債血償,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奇諾喫完最後一口麪包,喝掉牛奶,拿紙巾擦擦嘴,並將餐具擺放整齊,這才起身說:“你們幾個喫完了嗎?該走了。”

    “喫完了。”拜薩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掏出錢遞給法芙蘭,“法芙蘭夫人,給你錢。”

    法芙蘭沒有接錢,繼續織自己手頭的東西:“沒事,不用了,就當我請各位的。”

    拜薩趕緊往她兜裏塞錢:“不不不,這怎麼好意思?”

    “真的不用了,幾位快回吧,別在雪裏凍着了。”法芙蘭將錢輕輕推回去,頭也不擡,繼續編織。

    這時,奇諾的呼喚就傳來:“拜薩,聽法芙蘭夫人的,走吧。”

    拜薩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奇諾面對平民從來不會白拿白要,都是禮貌推辭。真遇到好意相贈,他也會明裏暗裏用等價的東西回饋,今天爲何如此反常?

    拜薩和盧戈對視一眼,顯然都看到了對方的疑惑,但他們也沒多想,跟法芙蘭告別後轉身離店。

    “法芙蘭夫人,”漫天大雪中,奇諾回頭看向店內,琥珀色眼瞳深邃如大海,“謝謝你的早餐,永別了。”

    拜薩聞聲愣住,永別?

    不應該是再見嗎?

    永別是什麼意思

    拜薩下意識回過頭,看向溫暖麪包鋪。

    鋪子還是那個鋪子,但曾經的溫暖早已凋零,雪越下越大,視線也開始被阻擋,法芙蘭孤零零地坐在店內,無聲地織着東西。

    就這樣,漸漸地,大雪模糊了一切。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