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三

    杜掌櫃從未見過如此厚顏之徒,和他們東家不過纔剛認識,就扯上了談婚論嫁未免也太早了吧。杜掌櫃拿着一賬本起來遮住臉,暗戳戳地觀察東家的臉色,奇怪,東家那表情怎麼並不想是要捶人?

    “你倒是個爽快人啊喬幫主,婚姻嫁娶可是人生大事,你就這樣空口白賴地說要娶我爲妻,不免有些衝動過頭了。”嘉懿倒也沒給喬峯冷臉,只告訴他“我與你相識不過一日,談何終身大事。”

    喬峯也不惱,只說“喬峯莽撞唐突了姑娘,方纔所言喬峯字字真心實意並非虛假。昨日初見姑娘喬峯便有些惻隱,後來再見時姑娘一身氣質夜色難掩,似姑娘這般氣魄的奇女子,諸君皆慕之。”

    “你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就不怕我一時惱怒對你拔劍相向?”

    喬峯笑了,說“你若當真惱怒那纔好,至少表示你是在意喬峯所言的。可若是你什麼情緒都沒有,那喬峯纔是真的要失望。”

    “嘉懿。”說着話的同時人已經從板凳上起了身,她轉頭要去上樓梯,喬峯還坐在原位對她剛纔說出的兩個字喃喃着。踩上了幾步臺階,回頭來禁不住朝喬峯露了個笑臉“嘉言懿行,我的名。”

    段姑娘原來閨名是叫做嘉懿的,嘉言懿行可真是好名字。喬峯心中默唸了許多遍嘉懿兩個字,究竟還不知道到底是哪兩個字。他拿起筷子又開始喫牛肉,喫到第三下的時候反應過來,她沒拒絕他?

    喬峯在大堂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嘉懿大概是處理完自己的事了,下樓時告訴杜掌櫃自己要出門一趟。喬峯跟着嘉懿一塊兒出門,他本來的計劃是處理好成都分舵的事,就馬上回丐幫總舵開會。

    但現在他的計劃怕是要先擱置一段時間了,他眼中注視着那個一身紅衣緋裙的姑娘,炙熱的眼神想讓人忽略都不能。走在他前頭的嘉懿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瞧他“你不好奇我是如何認出你的?”

    “?”喬峯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譬如就算是昨日雨中初見,他只是一時心生憐惜讓出了自己的斗笠和蓑衣。卻沒告訴過人家段姑娘,自己是誰啊。見狀,嘉懿卻又是笑了一笑。

    嘉懿說“你離我近一些我就告訴你。”喬峯倒是真聽她的話,挪了幾步過去與她捱得近了些,但嘉懿只是說“你那兩個隨從應該是丐幫七袋弟子吧,我聽聞新上任的喬幫主身邊有兩名七袋。”

    “所以你是依靠猜測來確定喬某身份的?”見嘉懿並不否認,喬峯一時對她的印象又增添了兩分睿智。嘉懿走在前頭,喬峯緊隨其後兩人就這麼在街上閒逛着?不多時,眼前出現了一家洪記醫館。

    喬峯跟在嘉懿身後進來,醫館裏有一股濃郁不散的藥味,還有幾個病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等待大夫看診。嘉懿直接領着喬峯穿過醫館正堂來到後院,有一藥童正守在一間房外,“你是段姑娘嗎?”

    “是我,你家主人呢?”嘉懿點頭,那藥童讓開了位置把門簾拉起來,讓嘉懿和喬峯兩人進屋裏去。昨天下了雨,現在天色還涼着這屋子裏少了一盆炭,暖和是暖和,可喬峯覺得還是有些寒冷了。

    屋裏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他身上蓋着一牀厚實的棉被,喬峯進屋後就有意隔開這青年和嘉懿之間的距離。嘉懿選了一個靠門的位置坐下來,連寒暄都不曾有,直接開口索要“我的藥材呢?”

    “已經叫人給你包好了,隨時都能帶走。這位俠士是?”

    “喬峯,丐幫幫主。”不待喬峯作答,嘉懿先替他做了個介紹,青年聞聲只是和煦地衝喬峯點了點頭。隨後青年轉動自己的輪椅,去了旁邊屏風後面取了一樣東西回來,“幫我帶給我的叔父吧。”

    “萬一我不去開封呢,你豈不是白費了一番功夫?”嘉懿伸手接過來,是這青年自己爲他叔父調配的一副保養頭髮的藥方。青年柳淇出身官宦世家,少年時遊歷蒙古雪域遭遇雪崩,留下寒疾腿傷。

    柳淇有個叔父名叫柳三變,考科舉考了多年都沒有成功,柳淇修習醫術之後隔一段時間,總會收到柳三變捎來的求問保養頭髮的書信。那些書信無外乎都是在問這個侄子,我快頭禿了,求保養。

    柳淇看向一旁的喬峯,自我介紹道“在下柳淇,喬幫主大名赫赫久違了。今日難得一見,可惜在下寒疾復發不好請客作陪,下次得遇一定要和喬幫主好生喝個痛快。”他像是沒聽到嘉懿說的話。

    喬峯看了眼嘉懿,又看向柳淇,大聲笑道“柳大夫客氣了。”

    “我會繼續派人尋找寒地紅蓮的,你接着忙,我就先走了。對了那些藥材你派人送到隨遇客棧就好。”嘉懿起身,喬峯見狀也跟着她一塊兒出了門。從醫館出來,外面有一輛馬車正緩緩地駛過去。

    喬峯又跟着嘉懿返回了隨遇客棧,在這期間嘉懿去了一趟胭脂鋪,女孩子果然都是喜歡這些胭脂水粉的。喬峯默默地在一旁計算了一下嘉懿的消費水平,算來算去得出一個結論段姑娘好富有!

    杜掌櫃看見喬峯又跟着嘉懿一道回來,心下詫異面上卻不顯,但見另外兩個丐幫弟子都沒作反應,他先有個什麼態度豈不是白給東家拖後腿?這麼想着,杜掌櫃叫自己的女兒出來招呼東家和喬峯。

    一上午時間過去,到隨遇客棧來喫午食的客人增添了不少,喬峯一開始還沒注意到隨遇客棧生意紅火。後來還是因爲在二樓等嘉懿下樓喫飯的時候,一對小夫妻沒位置坐了要過來跟他們一起擠着。

    嘉懿換了一身深藍色的布衫男裝,頭髮也梳起來紮了個馬尾,留了兩縷碎髮被髮帶拋在兩鬢旁。她始終在眼睛上蒙着一條輕紗,上午穿紅色的上衣搭配的就是紅紗,這時換成了藍色的,頗爲奇怪。

    落在自己身上的三道目光並不淺,嘉懿低頭喫着杜掌櫃的拿手好菜——酸湯背脊柳。大約是喬峯眼中那求知的意味過去迫切,嘉懿用了一小碗米飯後,很是平常地告訴他“我幼時眼睛受了傷。”

    聞言,對面那小娘子先是呀了一聲,又柔柔地啓脣“女郎君你也太可憐了些,看你身形瘦弱,你這相公也不好好養着你。”她聲音很柔軟可是力氣卻不小,她身邊的男人明顯被她掐了一把哀嚎。

    “娘子你做什麼掐我呀,我又沒有惹你。”被無辜牽連的男人很是難過,不過是萍水相逢偶然湊一桌喫個飯罷了,自家娘子這同情心未免太過了吧。這麼想着,那娘子卻又衝他一笑“你說啥?”

    “……娘子您掐得對啊,爲夫方纔竟然忘了替娘子夾菜,實在該打該打。”喬峯見此只能保持沉默不好發言,這蜀中地方的男人可是出了名怕老婆。這對小夫妻是很典型的一對蜀地夫婦,很有趣。

    嘉懿只是換上了男裝也並未完全將自己扮作男子,所以這小娘子認出自己女兒身也不意外,她淺淺地看了眼旁邊的喬峯。隨後端起碗來開始喝湯,半碗大骨湯她也喝了一半“他還不是我夫婿。”

    “啊,我看你們倆關係這麼好,還以爲你們已經成婚了。這位大哥可是你的家中有什麼齟齬不成,這般好的娘子饒是錯過,你可是要後悔一輩子的呀。”小娘子覺得嘉懿好,估計是因爲她的舉動。

    用飯期間嘉懿沒少拿公筷給喬峯碗里加菜,反過來這位小娘子自己是不會這麼做的,她不論是喫飯還是喝湯,旁邊的丈夫都會勤勞地爲她服務。喬峯低頭用飯之餘,也會用餘光去觀察這對小夫妻。

    讓喬峯沒想到的是,嘉懿會出手攔下了那位娘子繼續進食的動作還說“你已有孕當應該合理飲食,喫太多會導致胎兒生長過大,喫得少胎兒又吸收不到營養。你體寒應該少喫這些涼性的菜餚。”

    “女郎君真是好眼色,你比那位柳大夫還要神呢。光是看着就知道妾身有孕了,我雖然也知道不能喫太多,可總是控制不住這張嘴。看到別人喫喫喝喝的,又着實是饞的緊。”她丈夫也附和點頭。

    嘉懿轉頭叫來跑堂的夥計,吩咐道“讓廚房的師傅爲這位娘子燙一盅淡水青菜豬肝湯。”那夥計領了吩咐轉身下樓,嘉懿回頭來衝這小娘子夫婦輕笑道“這碗湯的帳就免了,算是結個善緣。”

    “多謝東家了。”這時,小夫妻們也都認出了嘉懿的身份。

    燒一盅湯的時間要的並不多,嘉懿放下碗筷時,喬峯還在和那個青年飲酒談笑。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嘉懿拉開一個抽屜從裏頭取出一個牛皮包裹着的本子來。這本子上記錄的都是逍遙子的遊歷。

    是的,這一方小小的牛皮本子其實是逍遙子著述的遊記,像這樣的牛皮本子還有很多。不過是嘉懿少來成都分店,因此這間隨遇客棧裏準備着的遊記纔不多,而且也沒幾個人曉得這本遊記的作者。

    嘉懿當初認出這本遊記是逍遙子著述的,還是因爲在山谷裏隱居的時候,曾聽逍遙子說起過自己的另外一個身份。所以她記住了,之後便開始翻看逍遙子著述的遊記,其中也不乏一些遼國西夏的。

    那些記錄在遊記中的山山水水,還有風味人情,都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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