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廊檐下繫着十六隻風鈴卻僅一隻響動，這是對應位置的警戒陣法被人觸動。
深夜不告而至，來者恐怕不善。
商寒食放輕腳步，上前將風鈴穩住。
右手掐訣，靈力光芒縈繞於指間，緩步靠近風鈴對應的廂房，眉頭漸漸蹙起。
有血腥味，很淡。
來人受了傷。
吱啞——
陳舊的門難以避免的發出聲響。
桌上的油燈於無聲中點亮。
只是這盞油燈將要耗盡，光芒微弱只能照亮周圍數尺。
商寒食目光落向最黑暗的那一角，窗外灑下的淡淡銀輝恰將那一角分割。
進了屋裏血腥味反而淡了。
但對方就在這個房間裏，藏在黑暗裏。
“來者何人！”
商寒食低喝一聲，只覺膽量驟增！
隨後鴉雀無聲，死寂一片。瞬間又泄了氣。
暗自吞嚥口吐沫，左手從桌上端起油燈。
火苗隨着移動被拉的細長，一陣搖曳閃爍，所幸沒有因此熄滅。
然而這點可憐的光芒沒能爲他帶來多少勇氣。
商寒食有些後悔。
銀輝的另一邊，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阻礙了視線與靈識。
然而他自己卻被那一邊的黑暗鎖定了氣機。
進退不能，如芒在背。
與先前送走的不入流殺手不同，這個不知何時潛入房間裏的是個高手。
連他費勁心力佈置在後院的陣法在一聲風鈴亂響後都再無法鎖定對方。
先前可能也只是對方未料到青城中會有這等級別的陣法而一時疏漏。
商寒食暗道一聲失策。
招惹這位不速之客作甚？就應該當做無事發生裝睡到天明。
如今的青城有造化境鎮守，對方多半不會輕易出手免得暴露行蹤。
雖然自己也不敢同官府打交道……
可惜不能回溯時間。
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商寒食感慨。
右手靈力凝結成法術，勉強能安撫下因緊張而劇烈跳動的心臟。
不過他不準備一探究竟，而是邁步準備後退。
便在此時，透窗灑落的月光中，一道身影從商寒食眼前閃過，極快。
那道身影窈窕玲瓏，有些瘦削。
是位女子。
錚——
一聲劍吟於黑暗之中乍起，並不十分嘹亮，似山中孤魂望月悲泣。
油燈熄滅，屋內再次回到黑暗。
商寒食臉色微變，此時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黑暗中的女子向前一步，阻礙商寒食視線的屏障隨着這一步而散去。
劍吟聲中，商寒食下意識倒退半步，手上不穩油燈滑落，在黑暗中驚起叮噹聲響。
窗外殘月如鉤，淡淡月光灑落。
藉着朦朧月光他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是個絕美的姑娘。
她靜立在月光下，清幽似谷中墨蘭，並不寒冷徹骨卻也令人止步遠觀。
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商寒食一時領悟了很多本以爲只是誇張的詞語。
可惜此時的氛圍卻不美妙。
一柄長劍縱於兩人之間，一端在這位似深谷幽蘭般的女子手裏，而劍的另一端，抵着他的喉嚨。
這一劍來的了無痕跡，快到目光都追不上她的動作，更來不及反應。
下一刻，商寒食體內靈力下意識釋放，然而靈力形成的屏障方觸及到咽喉前的劍便似水泡般破裂，散成淡淡光芒。
不過長劍的停滯雖短暫，卻終究爭取到一絲機會。
窗外灑入的月光驟然擴散，整座小屋白熾一片，一時無法視物。
女子短暫恍惚，旋即黛眉微蹙，隔絕她感知的無形阻礙瞬息破碎。
然而商寒食早已退卻數步。
退後同時，他心念連轉，靈識瞬間便與覆蓋整個後院的防禦陣法連接。
呼，幸好我技高一籌。
商寒食鬆了一口氣，同時啓動陣法。
從最開始他手裏攥着的便是用以逃命的方術，可惜這姑娘出劍實在太快。
所幸她的劍上沒有絲毫靈力，對方明顯受了重傷，很大可能到了無法動用靈力的地步。
如此只要他引動大陣就可輕鬆鎮……
嗡——
一聲幽咽劍吟迴盪耳邊，黑暗中熟悉的冰冷再次抵在他咽喉前，也中止了啓動中的陣法。
商寒食驚愕地看着長劍另一端，松到一半的氣被硬生生迫憋了回去。
比上一劍更快，怎麼可能？明明毫無靈力波動……
縱使對手是青城城主他也有把握借院裏陣法逃命。
但她……
喉嚨處那一點涼意迅速擴散，直至全身冰冷僵硬，彷彿有一道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商寒食頓覺呼吸困難，再不敢有絲毫動作。
好快的劍，好詭異的劍。
沒有靈力相助，對方竟能做到這等地步。
大意了！
果然應該當做無事發生！
商寒食看着對方冰冷的雙眸，勉強咧出一抹哭一般的笑，艱澀開口：
“姑，姑娘……劍乃兇器，有什麼事放下劍好好商量。何必舞，舞刀弄劍。呃，很容易出人命的。”
夜冷煙好看的雙眸裏閃爍着殺意，只是冷漠注視着，一言不發。
握劍的手又向前遞了一分。
疼痛自喉嚨處傳來，冰冷的劍芒刺的商寒食險些一個哆嗦。
“誒，別別！”命懸一線，商寒食忙出聲制止：
“在下商寒食。姑娘你受了很重的傷，我是青城唯一通曉醫術與丹道的修士！我爲你療傷，絕不報官！”
一陣沉默。
黑暗中只有微弱的呼吸聲，還有不安的心跳。
“爲何信你？”
對面傳來了聲音，聲音很好聽，似山澗溪流清澈冰涼，只是透着虛弱。
比抵在喉嚨上的劍要溫柔幾分。
她下巴微揚，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就這般盯着商寒食。
商寒食被盯着心底發寒，不過隨後感受到劍尖後退了些，窒息感舒緩，忙回答道：
“書中雲，‘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
“在下雖醫術不精，卻也有醫者仁心，豈會見死不救！”
說着一臉肅穆，昂首挺胸，正義凜然！
夜冷煙精緻的面容上露出思索神色，眼中的殺意淡去許多，嘴角輕揚，問道：
“醫術不精，如何救人？”
她神情有些奇怪，並非是輕視，更似無所謂。
“呃……”商寒食呼吸一窒，尷尬笑着：“我就是謙虛謙虛……”
嗯，雖然確實不精。
也許是信了商寒食的話，也許已沒有更好的選擇，若劍芒刺骨般的殺氣消散，長劍又後退些許。
只是她那雙眸子依舊冰冷。
商寒食鬆了口氣。
危機暫時解除。
但藏於黑暗中的劍依然鎖定着他，生死只在對方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