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新月已換成驕陽,陽光暖人。
脖子有些痠痛,原來自己倚在牀邊睡了一夜,難怪醒的比往日早許多。
摸了摸脖子,喉嚨處有些痛卻沒有傷口。
不知爲何,總覺得隱隱發寒。
“受涼了?”
商寒食疑惑的撓了撓頭,起身伸個懶腰,這才發覺牀上空空蕩蕩,只留餘淡淡幽香和些許血跡。
茫然片刻,驟然清醒。
人呢?
商寒食匆忙擦去嘴角口水,理順衣衫便奔下小樓。
梅花林間一襲白衣映入眼中,不由止步。
昨夜那位若幽蘭般的姑娘不知從何處換了一身黑緣白色束腰長袍,勾勒出窈窕身姿,修長雙腿。
梅枝掩映間,伊人眸剪秋水,信步梅間,擡手摺芳輕嗅。人尤勝梅花孤傲。
此景只應天上有。
商寒食失神想着。
梅間佳人回眸,目光靜若寒潭之水:“醒了。”
商寒食從這幅驚豔的畫卷中醒來,點點頭。
望着梅間的女子,商寒食心中突生悵然。
每一天都面對着死亡的威脅,這樣的人生很不幸。
當他望到她的雙眸,卻無法生出憐憫。
她很平靜,很自信,亦無畏。
不需要憐憫和同情。
裙襬上墨色盪漾,青絲輕飄,夜冷煙已到身前。
見他望着自己出神,語氣依舊平靜:“怎麼了?*
商寒食回過神來,摸了摸至今仍覺有些寒冷的脖頸隨口挑了句話:“啊,好像受涼了,一直覺得冷。”
“殘留的劍意。”夜冷煙解釋,又道:“夜冷煙。”
商寒食聽着前半句,一時茫然:“什麼?”
“我的名字。夜冷煙。”夜冷煙認真重複了一遍。
商寒食反應過來,拱手:“在下商寒食,就是昨天不能生火的那個寒食。”
夜冷煙這個名字……隱隱有些印象。
自己都有印象,那就是九州很有名的人物,回頭仔細想想。
“欠你一命,他日必還。”她繼續鄭重而認真地承諾,頓了頓,又補充:“如果我還活着。”
夜冷煙說話有些生硬,似乎並不擅長跟人打交道。
商寒食想起了她體內那些與靈力交融的可怕力量,試探着問道:“你是中了寒毒,還是功法修煉所致?”
夜冷煙輕輕頷首:“都有。”
呃……
商寒食無語,沉默片刻,說道:
“我已用丹藥護住你的心脈,短時間內性命無虞。只是失控的靈力……我解不了。”
“嗯。”夜冷煙神情平靜如常:“鏡湖老人亦無藥可醫。”
夜冷煙擡眸,看向商寒食眼神中多了疑惑。
這個少年給她服用的丹藥她很熟悉,來自鏡湖山莊,也只有鏡湖山莊掌握着丹方。
商寒食聞言再次沉默。鏡湖山莊莊主尚且解不了,他自然不可能做到。於是又有些失落。
畢竟第一次出手醫人卻只能包紮下外傷。
外傷……
商寒食靈光一閃:“你當有抑制那寒毒的方法?”
似乎因爲救命恩情,也可能是商寒食的樣貌很難與惡人聯繫起來。
總之夜冷煙對這個面目溫良的少年觀感不錯,沒有隱瞞。
何況她也無所謂這些。
“鏡湖老人無法根治,卻尋到了控制的方法。”
夜冷煙頓了頓,繼續毫無波瀾的說着這件不幸的事:
“如今平衡破壞,尋常療傷解毒的丹藥皆已遺失,我無法控制。”
商寒食雙眉舒展,洋溢起笑容:
“雖然我也沒法治本,不過去除蠱毒,溫養經脈還是不成問題,只是需要一些時間。這幾日夜姑娘便在此住下,一會我會清理出一個房間。”
“你不怕引來麻煩?”
夜冷煙挑了挑眉,似乎很意外商寒食的話:“不幫我,不會違背誓言。”
商寒食沉默。
昨夜被劍指着喉嚨立下天道之誓,但只要自己不加害於她,無論她是去是留,都已與他無關。
秦王廣邀天下英豪一同探索西荒裏的遺蹟。
只是這裏面不包括與秦國敵對的幾個諸侯和宗門。
夜冷煙明顯是後者。留在這裏便是隱患,若是不幸被秦軍發現,當然是大麻煩。
夜冷煙確實很強,無需靈力依然能輕易取他性命,卻不足以讓她躲開秦人嚴密的封鎖。
離開這座在青城裏十分特殊的院子她便是九死一生。
若是師父,大概從昨夜便理也不理此事。
但他畢竟不是在險惡世間摸爬滾打許多年的老油條,沒有經歷殘酷歲月洗禮。
若出手救人卻半道而廢,有損道心,又如何心安?
商寒食深思熟慮後,認真回答:“最後付足銀兩便可。”
正好缺路費,好歹是自己聽說過的人物,又有儲物法寶,藥錢房錢總能出得起吧。
“……”
夜冷煙平靜注視着他,盯的商寒食開始尷尬的低頭打量自己。
除了衣衫略有不整,咱還是很帥的嘛。
良久沉默。
“麻煩了。”夜冷煙輕輕頷首致謝,繞過他走向小樓,雙臂環抱身前:“那,我去休息。”
清明的天氣暖和了許多,即便是身體健康的凡人也不會感到冷。但對夜冷煙來說依然還是寒冬。
“夜姑娘!二樓房間最朝陽,我另打掃出一個房間。”
商寒食轉身對着走進樓裏的夜冷煙喊道。
“有勞。”
清淡的聲音悠悠傳入耳中。
“不用喊,聽得到。”
“好!”商寒食大喊。
在這個亂世,諸侯爲野心而逐鹿,哀鴻遍野;修行者求長生而殺戮,功成萬骨;士人爲名譽奔走七國,勾心鬥角;而凡人只爲活的更久。
人心多險惡,人與人往往冷漠。小院裏的兩人都很幸運,都還年輕。
夜冷煙留了下來,兩條曾經不相干的命運線就此交織。
……
……
將前日的涼粥熱了熱送去小樓,又挑了牀乾淨被褥換上,在被拒絕幫忙換藥包紮的提議後,商寒食用過早餐去了前院的藥房。
藥房裏三排藥櫃整齊擺放,另一側擺放着長桌、丹爐以及凌亂擺放的十數個瓷瓶和書卷。
牆壁上掛着兩幅字,一者爲“仁”,令一爲“道”。
前者風格婉約應出自女子之手,後者瀟灑自然無拘無束。
這裏便是是商寒食這一年來養活自己的地方。
藥鋪開在深巷,卻鮮有尋藥香而來的顧客。只憑這種生意似乎不足以支撐不菲的租金。
街坊鄰里也曾出過不少主意或者出手接濟,畢竟商寒食爲人和善,樣貌氣質更是俊逸出塵,說不定日後就是自家女婿。
鄰里的幫助被他一一婉拒,解釋稱自有正經的謀生手段。
因爲藥鋪的生意距離青城百姓的們的世界十分遙遠。
這個世界有兩類人,修行者與凡人。
在更廣闊的九州,這兩者間的關係更密切,更復雜。
但在偏僻閉塞又久未受妖獸侵擾的青城,修行者在青城人的理念裏仍是餐葩飲露的仙人。
商寒食便是走上長生之路的修行者。
青城修行者不多,更沒有擅長丹道的修士,直到一年前商寒食來到青城在深巷開了間藥鋪。
只此一家,別無他選,即便顧客不多依然少不了銀子。
夜冷煙的問題很麻煩,不過剔除引動平衡失控的蠱毒雖有難度卻有方可解,只是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用在煎藥上……
連搓數個火苗才成功點火,商寒食一屁股癱坐在案几前,很悲哀。
“命裏缺火啊。”
他用的是丹爐卻並非要煉丹。
煉製入品階的丹藥需要丹火,丹火很特殊,商寒食無法凝聚。
師父曾推斷,他至少要到靈臺境才能凝聚出微弱的丹火。
所以藥鋪所售丹藥都是慢慢熬製再以特殊法決凝練的藥劑。
一爐需要煎很久,只得拄在案邊熬時間。
隨手翻了翻案上的書籍,只覺無聊,丟棄一旁。
百無聊賴中,商寒食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件大事。
山裏帶回來的寶貝還沒得空仔細看過。
心裏想着,身前憑空浮現出一張殘破書頁。
殘頁比手掌大幾分,質地似是某種動物的皮,其上只有幾副簡單圖案。
給人的感覺卻古老而神祕。
這就是他到青城的目的,一件取自仙人祕境內的寶物。
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