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塵在陽光照耀下蕩成一片，還有木屑自門上簌簌落下。
“你這也不打掃一下！巷口的野狗住的都比你乾淨！”
哪怕早有準備，商寒食還是被嗆得咳了數聲。一進門便強烈表達不滿。
堆滿雜物的小院盡頭，一名披髮文身，衣衫襤褸，黑眼圈格外嚴重的乾瘦男子走出矮屋：“若是個人住的地方，早讓那些秦狗發現嘍，他們鼻子可靈嘞很。”
看到木門又多出幾道裂痕，乾瘦男子頓時惱火，操着蜀地口音咬牙切齒抱怨：
“你這娃子就不能好好敲門？砸壞嘍要你賠！”
商寒食冷笑。
誰知道門上有沒有塗毒。
邋遢男子名叫柏季，黑市藥販子，蜀國遺族，據他說曾是某大家族弟子。
柏季表面看比商寒食大了一旬還多，實際上他才十六。
雖然沒人會信，但這確實是事實。
商寒食跟柏季的交情來自於某次西荒採藥。
當時有一頭靈臺境妖獸因覓食遊蕩至西荒外圍，一向謹慎的商寒食毫無打招呼的想法，趁被發現前抹油開溜。
卻不想柏季這廝恰在附近試驗某種令人血脈憤張的刺激藥物。
妖獸不幸被勾引到，處於兩點之間的商寒食死道友失敗，被迫同柏季聯手苦戰求生。
柏季在院中水盆洗去手上灰土，用力揉了揉蠟黃乾瘦的臉，衝商寒食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好牙：
“這身行頭又上哪騙人了？”
院裏的味道同樣不好聞，刺鼻的硫磺味混着腥臭。
商寒食沒有回答，靈力運轉周身，時刻保持戰鬥狀態。
掃一眼柏季愈發凹陷的眼窩，熟練地戳人痛處：“這幾日混得還不錯？”
“好，好的很吶。”
柏季幽幽回答，低着頭從滿院雜物裏翻出一個草蓆丟在地上，又煮上一壺清水，就在院中坐下。
彷彿看不到商寒食的警惕。
“這兩天生意好幾樁，就是不敢出門。”柏季拍拍肚子：“那些秦狗盯着緊的嘞，幾天沒頓飽。”
“巧了，我早飯喫的很飽。”商寒食沒有坐下，繼續戳他痛處，“不過就你這種小嘍囉，秦人哪瞧的上你？”
“呵，爺可是王族貴胄，王族！你能懂的嗦？”
柏季哂笑兩聲，又翻出兩個裂了口的杯子，倒上開水，對商寒食做了個請的手勢，“你怎的來我這了？”
商寒食沒有接那杯子，從袖子裏掏出兩張五十兩面額銀票彈了彈：
“賈錢那事兒很順利，賺到一百兩。”
刺激妖獸襲擊了賈錢商隊的藥物便是來自柏季。
能大補的香也是從這拿的。
“姓賈的不是好東西，你不多敲點。”
柏季埋怨着，放光的雙眼卻始終不離開商寒食手裏兩張嶄新銀票。
商寒食卻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把銀票收了回去：“按勞取酬，我得佔大頭。四六分。給你四十兩。”
柏季目光追隨他的手進入袖中，滿是貪婪：“四六就四六，快拿來！”
這幾天生意加起來還不到這一半多！
商寒食不急不緩地從自己錢袋中抽出一張面額二十的舊銀票和一些碎銀擺到草蓆上，豪爽一揮手：
“四十兩給你，少的那點零頭給你抹了！”
柏季抓起碎銀一數，氣急敗壞：“這頂天三十六七兩，哪有這麼抹零的！”
“差不多，你也打不過我不是。”商寒食眯着眼，笑容溫和。
他身周的沙塵飄浮、旋轉、匯聚，靈力波動更盛。
柏季瞬間閉嘴，忿忿收下銀子：“滾滾滾，留這礙眼！”
商寒食卻沒有走，隨意問道：“能殺修行者的毒最近賺了幾單？”
柏季愣了下，接着摩挲着下巴，做苦思冥想狀：“咦，都賣給誰來着？”
商寒食嘁了一聲，往草蓆上丟了一片碎銀。
“忒摳！”柏季繼續忿忿，從草蓆破洞裏撈出碎銀片。
“馬家三兄弟。大約七八天前。”柏季盤腿換了個姿勢，
“不過爺的蠱蟲死了，兩隻同時死去。那三位消失了許久，我看多半栽了。”
馬家三兄弟是蜀國亡國之民，靠劫掠爲生，不過忌憚青城城主實力，很少在青城附近出手。
三人皆是靈臺境修士，其中一人已是中三境。
柏季雖修爲不高，但蠱蟲生命頑強，能瞬間擊殺兩隻蠱蟲，做掉三人，至少也需靈臺境上三境實力。
商寒食回憶着夜冷煙腹部的刀傷。
嗯，很吻合。
“那也算除了一害。”他笑道。
“怎麼？他們惹到你頭上了？”柏季疑惑道。
“沒有，最近青城外來人多，說不定就有遭你迫害來找我的患者，我得提前準備不是。”商寒食俊美的臉上笑容真誠。
說罷丟下一塊碎銀，這次足有一兩。
“解藥來幾份。”
第一次親手救人，有必要研究一下解藥作保險。
想來可笑，自己掛上醫者名號一點多，卻從未有修士找他療傷。
事關性命他們終究不敢相信一個都不會煉丹的少年。
“什麼叫我迫害……你就不能多給點！”柏季繼續咬牙切齒。
只是礙於商寒食身周始終未消散的靈力波動，只得起身回到木屋找了一份紙包的解藥。
商寒食收好解藥，滿意而去。
“你這是賺差價！”柏季大聲抱怨，衝商寒食豎了箇中指：“奸商！庸醫！呸！”
“呵，有本事你親自去賣。”商寒食還之以鄙夷，拂袖出門。
從始至終他沒有落座，也沒有動茶杯。
雖然兩人同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但柏季此人就像是一條冷血的毒蛇，還是很醜的那種，不得不防備。
“嘿，摳裏吧嗦，真不知道當年過的什麼生活。”
柏季小聲嘟囔，回到木屋將茶杯裏的水倒進桌上的陶甕，旋即快速封好。
甕內刺耳的吱喳蟲鳴不斷，隨後聲音漸稀。
“多硬朗一材料，怎麼就是上不套呢。試個毒而已又不會死……”
“真摳！”
……
……
商寒食站在河邊，欣賞着自己的倒影。
一頭墨發以髮帶隨意一紮披在腦後，凌亂碎髮遮住雙耳，灑在額前。
杏黃鶴氅隨微風輕輕飄動，再配上這張臉。
好一個丰神俊逸佳少年！
商寒食一掃額前髮絲。
柏季那才叫邋遢，小爺這叫不羈！
擡頭望向遠方厚重的城牆。
青城建城之爲初抵禦西荒妖獸，城牆規模遠高於許多更繁榮的城市。
如今那裏的守軍皆是身懷修爲的貪狼軍銳士，而除卻蕭棄楚外還另有一位造化境修士坐鎮。
加上最爲重要的西荒密藏，這次秦王至少派出了三名造化境。
“近期恐怕沒機會離開青城了。”
方纔也確定，夜姑娘刀傷上的毒來自柏季。
不知她此前究竟遭遇什麼敵人？
馬家三兄弟最強者也只有四層靈臺。
而夜冷煙……
大概能吊打十幾個青城城主張從。
所以，能重傷她的……
大概只有造化境……
狂放不羈的少年頓感寒冷抖了三抖。
河邊，賣瓜果的小販一臉鄙夷看着他。
如此炎熱的天氣，還虛到發抖。
“還買不買？不買別擋我生意！”
商寒食怒，甩手一塊碎銀丟下，很闊氣：“蜜餞一樣包一大包！”
上面有人支錢，出手就是瀟灑。
小販喜笑顏開：“好嘞！”
“哎，找零點清楚，一文不能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