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青城重地，存放着青城上百年來的重要卷宗。
雖說此處守備僅有一把帶鏽鐵鎖，也確實沒有隱蔽而危險的禁制與暗哨。
屋內，一列列書架整齊擺放。
只是除了最靠前的一排未曾擺滿的櫃子還算乾淨，其餘書架已沉積起一層厚厚灰塵。
這一處陳列的是歷年戶籍青城或居住青城的修行者名錄。
力量超脫凡人的修士永遠是最強大的武器，也常是災禍源泉，無論任何勢力都尤其重視對他們的掌控。
不過這些卷宗自存放在這便再也無人動過。
在庫房中踱步尋找許久，蕭棄楚從中央一排書架上取下一份。
灰塵簌簌灑落，書頁翻開，一列列蜀國文字收入眼中。
文字以特殊材質製成的墨寫下，時日雖久卻仍舊清晰。
秦滅巴蜀的時間尚短，像青城這種偏僻小城除了更換城頭旗，並未嚴格管理。
因而即便事關修行者，這座小城的修士名錄也只有此處才能找到。
所幸大周共主近萬載，文字雖各國不同，差別卻很小，不影響
蕭棄楚快速翻動書卷，卻又將每一頁都認真瀏覽過。
很快，書卷停止翻動，這一頁上內容很少。
青城建城至今僅數百年，能稱得上人物的只有一人——茯苓。
茯苓，女，青城人氏。父輩曾爲遊方醫，後定居青城。
以採藥爲生，家境貧寒，祖上皆是凡人。自幼體弱多病，天賦不顯。
十三歲偶得奇遇入感應境，十六歲家中聽雨悟道築靈臺，自創落雨劍訣，揚名一郡。
築靈臺後又一年離開青城遊歷九州，卷宗上的記載也到此爲止。
“茯苓二十歲於楚國斬大妖成名，十年後邁入造化，彼時修行尚不足二十載。如此機遇也難怪登仙教之人窺伺。”
蕭棄楚低聲自語。
自己亦出身貧寒，偶遇雲遊高人指點才得以修行。
如今那位高人再次出現，卻是以惡名昭著的登仙教長老身份向他談合作。
“此番事了，也算還了這份人情。登仙教這等邪祟異端還是少接觸爲妙。”
蕭棄楚心中想着，手指敲打在茯苓居所一欄，目光幽然。
茯苓在青城的痕跡除了這些簡短檔案外，便只有這座空置多年的宅院。
看來要親自去看上一看了。
……
……
連續幾日親自下廚，商寒食發覺下鹽格外離譜，廚房也被糟蹋得滿目瘡痍。
終於下定決心放下魚竿外出。
過往賴以果腹的街頭飯攤，如今在飯點出攤一會便早早躲回家中。
墨跡到下午纔出門的商寒食不幸錯過飯點，只剩下醉仙軒這個選擇。
醉仙軒背景雄厚，隸屬於九州最龐大的商會——蜃樓。
蜃樓的地盤總沒人敢鬧事，就是價格忒貴。
商寒食心疼地搓了搓錢袋中的碎銀。
青城的白天很安靜。
自全城戒嚴後，各方趕來的修行者很少再爆發戰鬥，也都沒有逛這等小地方的心思，皆深居簡出。
路上行人很少，大多來去匆匆。只有秦國精銳士兵成隊巡邏。
壓抑的氣氛讓商寒食不太適應，下意識加快了步伐。
在醉仙軒門口撞到一個魂不守舍，着秦國官服的青年，商寒食忙要了幾道招牌菜，敏捷混入喧鬧的大堂，免得與那人起衝突。
街上冷冷清清，酒樓裏卻異常熱鬧，大堂裏碰杯划拳談笑聲環繞不絕。
出手闊綽的修行者讓醉仙軒的生意分外紅火。
也讓這裏成爲偷聽消息的最好地方：
“傳聞望帝祕境裏有長生之祕。”
“咸陽來的蕭棄楚，據說曾經是楚國人。棄楚投秦，莫非也是被楚王或某個王公子奪了心愛之人？當然，也可能是奪蕭棄楚本人？！”
“祕境將提前開啓，消息來自城主府，千真萬確！”
“這望帝密藏其實是秦王設下的陷阱，打着長生仙的名頭以天下修士爲祭品，助那秦王踏入永生，諸位可千萬去不得！
什麼？你問我爲何要去？在下不才，天生血多，願以微薄之力揭破秦王陰謀！”
“魏國來了位公子，身邊高手雲集，絕對是此次望帝密藏最有力的競爭者！”
“可惜望帝的密藏最高只能容納靈臺境修士。信陵君早已入造化，無緣這長生傳承嘍。”
“齊國夜冷煙閉關許久，一直不曾有破境的消息傳出，她會不會出現？”
“隴西白家也來了人。白家家主對夜冷煙可謂恨之入骨，不過據說這次派來的是個白癡？”
“聽說青城有家藥鋪挺有意思，他家小老闆模樣很是俊俏呢~”
食客們的閒談有真有假，商寒食倚在樓梯邊側耳傾聽。
最後那條傳言千真萬確！這位姑娘很有眼光，要是來咱小店一定給姑娘打九九折。
……
修行之人壽命長，當卡在某個境界不得寸進，修士們大多會轉而享受起大好生活。
民以食爲天，閒而無事的修士尤其注重飲食享受。
於是無數前輩萬年來遍尋天下食材，竟在這一行創出風格各異的流派，造福天下人。
醉仙軒便是其中翹楚，菜餚皆是上乘。
因地制宜，青城醉仙軒最擅蜀菜。
憑着關係從酒樓拎回的大陶罐中，蒸騰熱氣的湯汁裏鋪着刀削整齊薄如紙張的鮮嫩肉片。
青青菜葉點綴，混着麻椒大料，浸在如火的紅油上，與一隻只大紅辣椒伴着。
只是看到嗅到便鼻翼泛起微微麻意。
商寒食吞嚥幾次口水，再難挪開目光。
夜冷煙下樓，繞着石桌轉了半圈，盯着桌上幾道菜中最醒目的火紅，眼裏有光亮。
滿意就座，道：“算我請？”
“不用！”商寒食豪邁揮手。
“這麼大氣？”夜冷煙驚異。
“我這人一向大方。”商寒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夜冷煙想起算在藥費裏的蜜餞：“呵。”
“有祕境提前開啓的傳聞，我覺得十有八九是真的。”無視夜冷煙的嫌棄，商寒食說起嚴肅的話題。
“哦？何時？”夜冷煙看他。
“不知。”商寒食無奈嘆氣：“若能靠近觀察那座大陣倒是能瞧出東西。”
“你的陣道……能行？”
夜冷煙懷疑的目光落在梅間、池中……
因爲佈陣者水平糟糕，這座玄妙陣法的功效降低了何止三成。
慘遭夜姑娘懷疑，商寒食登時不爽，一拍桌子吹噓起來：
“夜姑娘，不是商某給您吹！但凡他不是近二三十年現世，又或世家大宗不傳之祕。只要過眼一看，是個什麼陣小生還是能看個明白滴！”
“當然，需要一點點銀子作酬勞。”商寒食搓着手指最後補充。
夜冷煙以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又低下頭去。
她手中筷子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敲擊碗底，叮叮輕響，人卻沉默不語。
見對方沉默，商寒食小聲說出真實想法：“咳，其實我也想出城一趟。”
青城已封城，他還真沒把握在無人發覺情況下跑路。
夜冷煙放下筷子，輕輕搖頭：“祕境兇險，莫蹚渾水。若要出城我助你便是。”
商寒食凝視着她的側臉，心中驚訝。
這當然不會是吝嗇銀子。
他咧出微笑：“那，以後再說。”
醉仙軒貴則貴，大廚的手藝着實令人滿意。
筷如急雨，汗流如瀑，餐過五味。
商寒食滿意地放下碗筷，瞄一眼斜側面仍細嚼慢嚥的夜冷煙，搬動椅子湊過去，熟練地拽過她的手腕。
嘶，依然冰涼。
“……”
夜冷煙下筷動作一頓，眼中閃過無奈。
半響之後，商寒食摩挲着下巴做結論：
“毒素清理了七八成，再過幾日便可動用少許靈力。”
“有數。”夜冷煙將手抽回，語氣微冷。
商寒食乾咳兩聲，搬着躺椅又躺回池邊釣魚，不再打擾她用餐。
魚鉤方落入池中，廊下風鈴驟然晃動，叮噹亂響。
隨之而起的急促敲門聲，頓時將池邊竹椅上的愜意清掃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