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蘆旁，小亭石桌火盆酒壺。
嬴子嬰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給項羽斟滿酒。
項羽看着嬴子嬰，說：“你不殺我？”
嬴子嬰一愣，看着項羽半晌，這才繼續倒酒，笑道：“這可不像是你說的話。”
停頓了一下，像是對項羽說又像是對他自己說：“有什麼好殺的。”
項羽說：“你現在的身體可大不如前了。你還能鎮壓我多少年？”
嬴子嬰將酒壺放下，端起酒樽，笑道：“來，喝一樽。”
酒盡，杯落，嬴子嬰咂吧咂吧嘴，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臉上有了些醉態。
感覺到項羽一直在看着他，笑道：“放心，暫時死不了。”
項羽說：“放什麼心，你死了我好滅了秦國，取而代之。”
嬴子嬰搖頭說：“別扯這些沒用的，說點兒實在的。如果你今天來只是想讓我殺了你的話，那你的目的達不到，該幹嘛幹嘛去吧！你家的那個小傢伙的尿戒子不用你洗了嗎？”
項羽真沒想到嬴子嬰能說出這種話來，啞然一笑，說：“好，聽你的，聊點兒實在的。”
嬴子嬰點點頭，夾了一筷子羊肉扔進嘴裏。
項羽說：“你覺得你這種統治模式能夠維持多長時間？司馬懿，趙匡胤，朱元璋，甚至包括你手下的劉邦，楊堅，曹操，這些人哪個是安分的？
你現在活着呢，誰都得看你的臉色。但是等你死了呢？憑贏海嬴真能夠壓得住？”
嬴子嬰瞥了項羽一眼，說：“你關心這些事情幹嘛？”
“我……”
項羽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關心這些事兒。按理來說，他應該對嬴子嬰這個現在的秦國統治者恨之入骨。但是幾年相處下來，他總有種恨不起來的感覺。
甚至有時候覺得，國事是國事，私事是私事。或許在私底下，他真的可以和嬴子嬰成爲朋友。
嬴子嬰看着項羽的囧樣，笑道：“要說是論打仗，十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你爲什麼會輸呢？”
項羽最不想談的便是這個事兒，將酒樽端起一飲而盡，再倒了一杯，再喝盡，然後直勾勾的看着嬴子嬰。
嬴子嬰無奈笑着搖頭，點點項羽，說：“你說你好歹也是當爹的人了，怎麼還如此毛躁。”
項羽也不說話，還是看着嬴子嬰。
嬴子嬰繼續說：“你亞父范增在的時候，各方各面給你打理的井井有條。現在雖然有個陳平，但是你也不樂意聽。英布爲什麼反？韓信又爲什麼反？真的是因爲一個王位嗎？”
項羽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難道不是嗎？”
嬴子嬰搖了搖頭也不說話，自斟自飲起來。
好半晌，項羽才把胸中的怒氣壓了下去，說道：“說說吧，我真的挺想知道的。”
嬴子嬰說：“你的性格缺陷太明顯了。而且你的本事太大了，跟在你屁股後邊幹事兒壓力太大。”
項羽正想發問，不過正要張嘴，卻苦笑的搖了搖頭。
相同的話亞父和他說過，但是當時他根本不以爲意。難道本事大也還是錯事不成？
現在看來，恐怕還真的是。
嬴子嬰點點頭說：“我知道。”
項羽奇怪的看着嬴子嬰，說：“雖然你現在扭轉了天下大勢，強行的創造了數個氣運之子，但是南山之南的人仍然滅你之心不死。即便是這樣，你還能容得了我？”
嬴子嬰放下茶碗，悠悠的說：“你是個英雄，不應該死於我這種小人之手。上輩子你就死的夠憋屈了，我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啊！”
嬴子嬰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後邊，項羽已經幾不可聞了。
“你說什麼？”
嬴子嬰好像才緩過神來，看着項羽笑道：“沒什麼。快點兒吧，拿地圖來，你也趕緊選一塊兒土地發展去吧。未來還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
項羽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自從函谷關之戰之後，眼前的這個男人橫空出世，至今已有數載。天下大勢好像都盡在其掌握，而等到收穫勝利果實的時候，他卻顯得如此淡定。
這些年來與其說是在爭霸天下，倒不如說項羽一直在研究嬴子嬰。但是直到現在，嬴子嬰給他的感覺仍然是一片迷霧，看不清，摸不着，理不順，想不通。
項羽低下了頭，人生第一次感覺有些心虛，說：“我不想走。”
本以爲嬴子嬰會大怒，甚至將他斬殺，卻不曾想，嬴子嬰只是笑笑，說：“不想走就留下，多大點兒事兒。”
項羽震驚的看着嬴子嬰，說：“即便如此你也不殺我？”
嬴子嬰起身，走到崖壁邊上，指着鬱鬱蔥蔥正在冒綠芽的花草樹木，說：“你看，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本來就是自然規律，循環不止，交替往來。
今天我把你殺了，楚國還有後人，你項羽也還有後人。那是不是等到我死了，還是會有人站出來反對秦國，試圖推翻暴秦？”
項羽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嬴子嬰繼續說：“這個世界從來都不缺少野心家。始皇帝活着的時候，這些野心家要麼藏着，要麼窩着，誰敢站出來和始皇帝叫板？
爲什麼到了胡亥的時候就不是這麼回事兒了呢？天下風起雲涌，豪強並起，說到底，還是大勢所趨。
如果我的後人，以後的秦國統治者還是走上了這麼一條路，那即便不被你項羽推翻，也會被別人推翻，遲早的事兒。
我連差點兒成爲秦國真正的掘墓人的趙高都能夠容得下，讓他壽終正寢，更何況是你威武蓋世的楚霸王項羽呢？”
項羽沉默不語。
嬴子嬰擺擺手說：“行了，看也看了，飯也吃了，該走就走吧。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帶着虞姬隱居也好，還是去拿屬於你的那一塊封地也好，你看着來。”
說着，嬴子嬰緩步的走向草蘆，在項羽的眼中，嬴子嬰走的是如此瀟灑。
項羽看着嬴子嬰的背影，喊道：“我把南山之南的人給殺了！以後如果秦帝無道，我項家人仍然會第一個站出來反秦！”
嬴子嬰轉過頭來，笑看着項羽說：“秦不秦國不重要，替我守護好華夏。”
“那你呢？”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