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寂拿起紙條,看到上面分明寫着散魂散的功效,看字跡分明是花菱所寫,且寫下的時間也有些久了。
花菱所謂的可以接引太子魂魄的藥丹,就是散魂散。
“國師,你終究還是騙了朕。”
夏寂的眼光黯淡下來,臉上卻無震驚之色。
他起身走到祭桌前,從懷裏拿出一顆散魂散捏碎扔在香爐內,隨後倒上一層香油,以燭火點燃。
香爐內竄出一團火焰,燒得丹藥漸成灰。花菱十二年來從未間斷散魂散的供給,他便也給亡子燒了整整十二年。
他還給自己找了一個比花菱所說的,更加天真的理由。
所謂的“引魂丸”,不該是給兒子服用嗎?
可兒子已經死了,他要怎麼給兒子寄過去丹藥?
燒!
就跟燒紙錢一樣,燒過去!
用這樣的謊言,夏寂捱過了十二年。
如今,終於被這一張紙條喚醒。
原來他自打心底裏,都不曾信任過花菱,信任過墨宮。
“嫺兒,你在地下罵了我三十七年了,還是……早就投胎轉世,不記得朕了?”
夏寂的雙眼像是透過虛空,看到三十七年前,那個大着肚子衝他笑的女人。
“朕連你都保不住,連我們的兒子都保不住,還當什麼大夏皇帝……”
胸口傳來萬蟻噬心般的痛苦,夏寂臉色蒼白,捂住胸口,神情卻透着麻木。
他不喜歡清醒着,清醒的自己會忍不住思考,忍不住回憶,忍不住愧疚……
深吸一口氣,夏寂將紙條扔進火焰中,眼神逐漸混濁,瘋癲。
可沒多久,他便清醒過來,從心底席捲而來的痛苦令他渾身發顫。
他已經騙不了自己了,即便是想沉淪,那張紙條的內容也會在眼前迅速浮現。
夏寂抓着心口,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倒在祭桌前,兩眼死死盯着畫像中面帶微笑的少年,心中堅持的那一絲希望與理智逐漸消散,絕望在沉默中迅速累積。
當這股絕望累積到極致,渾身發顫的夏寂忽然身子一鬆,平靜下來。
他躺了一會兒,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汗水沿着白髮鬢流下。
他擡起頭,臉上除了平靜與死寂,再沒有其他表情。
“都是大夏皇朝的錯。”
夏寂忽然輕聲說道:“無涯,你肯定也是這樣覺得,纔會無情地棄朕而
去,寧願死……也不願坐上這個痛苦的位置。
既然如此,那就由朕來親手結束這個錯誤。”
東宮密道顯然已經年久失修,裏面結滿了蜘蛛網,蛇蟲鼠蟻不在少數,好在陸雲卿隨身攜帶的香囊就有驅蟲蛇的作用,省去了不少麻煩。
兩人走了一小半,坍塌的地方不在少數,好在通道沒有完全封閉,尚能通過。
摸索不久,忘塵着從牆上找到一個滿是灰塵的火把,抖了抖,用火摺子點燃,密道內立刻亮堂起來。
陸雲卿看着密道盡頭的黑暗,聲音傳出很遠,“這條密道通往什麼地方?”
“定北候府。”
忘塵簡單迴應,“盡頭已經塌了,我們要另外找地方上去。”
陸雲卿驚異不已,東宮密道怎麼會和定北侯有關係?她還以爲通向別院。
不過有了這條提示,她很快聯想到之前奶奶將忘塵誤認爲他的兒子云峯,心中立刻產生了新的猜測。
忘塵看到陸雲卿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問道:“什麼時候懷疑的?”
這句話,無疑是默認。
陸雲卿雖然對忘塵的身份早有懷疑,可在忘塵真正承認他就是曾經死去的太子夏無涯時,內心還是忍不住狠狠震了震。
不過,忘塵終究陪在她身邊很久了,就像是一個不善言辭的長輩一樣護着她,陸雲卿實在提不起敬畏之心,只笑道:
“懷疑,自你住在太子別院那種鬼地方,我便有了一絲不切實際的懷疑。
後來你對京城隱祕如數家珍,懷疑增爲三成,再後來,你又能讓五皇子幫忙,懷疑便有了七成!
今天,你不近精通機關,還對皇宮那麼熟悉,懷疑便是九成九了。”
“我記起往事沒有很久。”
忘塵眼眸淡然,卻投着認真之色,“並非有意欺瞞你。”
“即便是有意隱瞞又如何?”
陸雲卿笑得坦然,“你的身份太敏感,任何一絲暴露都有可能令你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隱瞞着纔是好處多多。
只是我有些奇怪,既然你恢復記憶了,當年的事……你總該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爲何還留在我身邊不曾離開?”
“爲何要離開。”
見陸雲卿並未因爲他的身份而改變態度,忘塵雖神情不顯,但眼中卻透出一絲輕鬆。
“你該叫我一聲舅舅。”
陸雲卿面色微凝,“果真是
狸貓換太子!”
“不。”
忘塵搖頭,低聲道:“是太子變成了狸貓,又回去當了太子,最後卻還是免不了一死的故事。”
“錯!舅舅不還是好好活着嗎?
即便有很多人因舅舅而死,舅舅可以自責,卻不能消沉,殺光了那些兇手爲當年的人報仇,不才是更好的選擇嗎?”
陸雲卿笑得眉眼彎彎,忘塵怔神片刻,旋即竟也破天荒地輕笑起來。
“你說得對。”
當年,母妃身死,他是遺腹子,是父皇親手剖開了母妃的肚子,將他取了出來,隨後他被祕密送給父皇心腹定北侯養育。
恰巧,夏時清頭胎生出了一個死嬰,他便順理成章地成爲了定北侯的長子,雲峯。
在定北候府的十年,他早早便得知真相。
只因爲他是父皇內定的太子,未來的九五至尊。身爲一朝天子,不能連這點承受力都沒有。
他在仇恨中長大,遠遠沒有五弟所說的那般善良,十歲入宮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死當年毒害母妃的兇手之一,離妃。
離妃死後,他將夏無宇接到身邊培育,僅僅是當做一個心腹和工具罷了。
父皇說了,身爲帝皇,要足夠無情。
他做到了,鋒芒畢露,爲太子的十五年間,仗着父皇的寵愛,他將當年與母妃身死有關之人殺了大半。
終究是引火自焚,在二十五歲那年招致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