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
陸雲卿還沒有驗證他與沈念之間的血緣關係,他是沒想到這小子小小年紀,比他想象中還要沒臉沒皮,接受能力更是突破天際。
陸雲卿驀然聽到沈念改口,亦是哭笑不得,同時又是鼻間一酸。
念兒嘴上不說,可她知道,這孩子想要爹很久了。
小孩子的世界沒有那麼複雜,他只是想要,沈澈也對他很好,在她有意提示下,立刻就改了口。
壓下心頭酸澀,陸雲卿展顏輕笑,突然惡趣味地說道:“念兒叫得不錯,再多叫幾遍。”
沈念烏黑圓潤的大眼睛立刻更亮了,拉着沈澈的袖子一陣叫喚,“爹!爹!”
沈澈被叫得心亂如麻,一時不知道該答應還是不答應,擡眸看向陸雲卿,“若是那個人回來,念兒他……”
“沒有其他人。”
陸雲卿眼眸溫柔如水,聲音堅定一字一頓地說道:“於情於理,他都該這樣叫你。”
沈澈聞言微愣,繼而瞳孔豁然睜大,嘴脣微顫,“什麼時候?”
“是個意外。”
陸雲卿攬過神色懵懂的沈念,替他理了理頭上凌亂的髮絲,輕聲道:“在你昏迷未醒的時候,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再來一遍。”
“不,不用。”
沈澈出言制止,陸雲卿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騙他。
心中最後的一塊石頭落地,沈澈終於體會到腳踏實地的感覺,頭一次清醒地意識到,這裏的一切不是別人的,就是他的家!
他小心翼翼地擡起手,指骨滑過兒子稚嫩的臉龐,屬於孩童的溫度透過指尖傳遞而來,直燙得他心頭髮顫。
他終於明白自己一直都在尋找着什麼,此時此刻,因緣際會,一切都塵埃落定。
原來,他就是沈澈,他的兒子都已經這般大了。
關於這一切的記憶,他依然想不起半分,可卻不妨礙他對這裏的一切產生感情。
沈念沒聽懂爹孃之間的對話,可在沈澈指骨發顫的觸碰上,卻像是明白了什麼,小臉仰起望向自己的孃親,“娘,你從前說,爹爹一定會回來,只是一時間找不到回來的路。所以……爹爹他,找回來了?”
陸雲卿沒想到沈念還記得這番話,鼻間微酸,輕輕點頭。
看到孃親承認,沈念眨巴着的眼睛立刻溢滿淚水,小手抓緊沈澈胸前的衣襟,哇哇大哭,“爹爹,你怎麼纔回來啊?孃親好苦,孩兒好想您!”
沈澈屏息一把抱住沈念,左手將陸雲卿也擁入懷中,緊緊扣住,彷彿要將母子二人都融進自己的骨血裏。
這一刻,他無比渴望自己還能活得更久。
他已經錯過了三年,甚至更多,便是三十年也無法彌補他對母子二人的愧疚,從桑岢那交換來的一兩年怎麼夠?
不過這次,他不會再瞞着妻子一人蠻幹,比起他來,身爲止雲閣主的妻子,對付起他的病症來,應該更有把握纔是。
這算不算喫軟飯?
沈澈嘴角顯露出一分淡淡的笑容,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丟人,甚至以只有自己一人能這碗飯而相當自豪。
小鬼頭的厚臉皮,總算知道遺傳自誰了。
站在竹樓前拿着卷宗的薛守看了很久,最終灑然一笑,轉身離開。
這個時候打擾他們一家團聚,自己可就是罪人了。
……
下午時分,沈澈拉着兒子的小手興致勃勃地前去武場,以人父的身份教導沈念,他還是第一次,心中充滿新鮮感。
陸雲卿目送兩人離開後,略微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進來吧。”
薛守拿着卷宗進來,笑呵呵地彎身抱拳道:“恭喜閣主,賀喜閣主終於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一家團圓了。”
“是啊。”
陸雲卿嘴角帶着笑意,喟嘆一聲,“原以爲,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好在……”
定了定神,陸雲卿沒有再說下去,拿過薛守遞來的武城每日送來的情報卷宗看完,便隨手扔在一旁,起身語調微冷:“先將天珠夫婦請來,再去看看我們的……貴客。”
薛守微一低頭,即刻下去安排。
不多時,天珠夫婦便在薛守的帶領下,來到竹屋外的涼亭邊。
重新見到陸雲卿,天珠望見她光彩照人的那張臉,心中略感安穩,陸雲卿看上去心情很不錯,是因爲那阿澈醒了?
如此說來,這個陸雲卿也是性情中人,即便自己查出的線索不能令她滿意,應該也不會做得太過分。
陸雲卿擡眸粗略掃了一眼兩人,正當天珠以爲她要詢問起“羅桑”之事,卻意外地聽到對方說:“這兩日,本座請來一位真正的巫師,不知二位可有興趣過去一觀?”
天珠心中驚異,轉頭看了一眼自己丈夫,旋即立刻點頭道:“自然有興趣!閣主相邀,我們夫婦哪有不去的道理?”
陸雲卿聞言笑了笑,“那就走吧,只是到時候,你們可不要太過失望。”
失望?
天珠心下微感好奇,表面卻未露異色,只是笑道:“巫師傳承斷絕,能見到一個真的就已經足夠驚喜,又有什麼好失望的?”
陸雲卿脣角微勾,起身向竹樓後山走去,“隨我來。”
衆人越過一個低矮的山頭,天珠才發現這竹樓後山裏竟別有洞天,原先茂密的叢林硬生生被改造出一片連綿的竹樓來,結構風格與陸雲卿的屋子極其相似,只是佔地面積沒有那麼大。
天珠一直都很好奇,陸雲卿安排在此處的手下都住在什麼地方,而今也算是解了疑惑。
薛守帶領隊伍來到一間有人看管的竹樓前停下,眼神示意一名精銳,後者頓時心領神會,上去開了鎖,將門推開。
這間竹樓建造之初的目的就是爲了關了,特地沒有留窗戶,屋內光線暗淡得很。
大門突然打開,刺眼的亮光刺激得桑岢兩眼直流淚,過了片刻纔看清來人是誰,忙不迭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乾草,盯着陸雲卿沉聲道:“閣主智計雙絕,老夫心服口服,認栽了。還請閣主收留老夫,老夫願爲止雲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被關了一天一夜,他從原來的憤怒憋屈,再到怨恨後悔,再到後來的絕望恐慌,直至現在,已然徹底擺正心態,恢復平靜。
他想明白了。
光是怨恨止雲閣主有什麼用?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整個南疆除了止雲閣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不,是整個天下,除了止雲閣,他再無去處!
魏國他不能去,大夏那片地方也根本不是人呆的,蠻國太遠太遠,以他現在的情況,即便能逃走,多半也會死在半路上。
再者說,他身上所有東西都被搜走,連衣服都被扒光換了一套,巫道的工具全都被沒收,哪裏有本事從這裏逃出去?
除了投靠止雲閣,沒有別的路。
陸雲卿聞言柳眉微挑,這老東西調整起來倒是尋死,只是……
“你說認栽,空口無憑,本座爲何信你?再者說,你說要留下在止雲閣,本座又爲何非要應你?”
陸雲卿一番調笑,桑岢氣得老臉鐵青一片,卻仍然沒有發脾氣,好言好語地說道:“您救老夫回來暗道就是爲羞辱老夫嗎?想讓老夫做什麼,老夫照做便是。”
在陸雲卿身側旁觀的天珠看着面前的這一幕,早就心驚一片。
這就是陸雲卿“請”回來的巫師?
可怎麼看,都像是階下囚啊。
桑岢本以爲自己這般委屈求全,好話說盡,對方怎麼也不會再爲難他,卻不想陸雲卿一張口就讓他氣了個半死。
“本座救你,本來便是有羞辱你的成分。”
陸雲卿笑眯眯地說着,竟是大方承認了自己惡劣的所作所爲,“在其之後,纔是你的價值。”
此話一出,天珠看到桑岢臉都綠了,心說這老人家不會被陸雲卿一張嘴直接氣死吧?
好在,老傢伙終究是老傢伙的,消化一陣後,竟又緩過氣來,氣喘如牛地吐出一句話:“夠了!陸閣主,你如此羞辱老夫,總該讓老夫死個明白!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如此算計我?!”
“原因,自然是有。”
陸雲卿斜眸瞥過天珠,後者頓時反應過來,拉着杵在一旁的方緣自覺出去。
止雲閣的祕密,還是少聽爲妙。
陸雲卿將桑岢帶出了屋子,帶到了上頭上,選了一處視角不錯的地方,翻手將一隻鏡筒交到桑岢手中,悠然道:“拿着它,向正前看,看到之後,你自然就會明白。”
桑岢也不管陸雲卿是不是又在給自己下套,他現在只想搞明白前因後果,於是直接一把抓過鏡筒,視線通過鏡筒仔仔細細地找起來。
本以爲在這山林中,即便用鏡筒也很難找到陸雲卿的提示,可也不知是不是桑岢運氣太好了,剛掃過一個角度,就看到正在武場上教沈念習武的沈澈。
他豁然瞪大雙眼,恍然大悟,繼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