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閣主,珠姑娘一早就有吩咐,命我等來此候您歸來。”
回答的乞丐拱手抱拳,神色不卑不亢,渾然沒有方纔毆人的無賴模樣,“正巧我們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探子,便順手處理一番。”
抱頭正在被毆打的探子陡然聽到這番對話,立刻擡頭看向陸雲卿,面露驚恐。
“原來如此。”
陸雲卿微微頷首,丟下一句“你們繼續”,便拉着沈澈繼續往裏走。
“是!”
僞裝成乞丐的兩名止雲閣精銳齊聲行禮,目送陸雲卿遠去後,又恢復成無賴的模樣暴打探子,一聲聲慘叫傳出去,被路過金谷坊外面的普通行人聽見,循聲望見三個乞丐在打架,頓時掩面加快腳步離開。
沈澈隨陸雲卿踏入坊中,並未看到想象中的“別有洞天”,反是看到一片再正常不過的熱鬧坊市。
這分熱鬧比起庫拉城主街自然是差了許多,不過來往的行人絕不算少,街道兩邊的攤販販賣的,也都是比主街坊市便宜數成的日用品,偶爾有人因一點爭執而打起來,住在金谷坊之人早已見怪不怪,自行避開。
這裏就是止雲閣?
沈澈心頭疑惑,任誰第一眼看到這般景象,都會覺得這裏是在正常不過的一個坊,一個治安程度堪憂的窮坊。
這樣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
陸雲卿走到一個賣糖葫蘆的攤子,笑眯眯地摘下一根糖葫蘆,年輕攤販臉上掛着諂媚的笑容,“閣主,您可終於回來了。”
沈澈聽得微愣,下意識望向陸雲卿的側臉,模糊中卻能見她眼尾勾起一個弧度,輕笑道:“兩年不見,回來就見到糖葫蘆,你就沒想過賣點別的?”
糖葫蘆販還未說話,隔壁的肉攤留着滿嘴絡腮鬍子的屠戶就笑了起來,“閣主,您還不知道他?殺的人越多,他就越喜歡喫酸酸甜甜的,連刀絕大人一半的本事都沒學到呢,天天整得花裏胡哨的,笑死人了!”
糖葫蘆販臉色立刻黑了,“胡三刀,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哈哈哈……”
此話一出,胡三刀反而笑得更歡快了。
談話聲在嘈雜的坊市沒能傳出多遠,不聽內容,光是看三人的神態,任誰都覺得這只不過是稀鬆平常的話家常。
沈澈回頭望了眼一切如常的坊市,突然明白了陸雲卿掌控金谷坊的方式。
她沒有選擇強行佔領,而是用最溫和的手段,將止雲閣總閣完美融入這片混亂無序中。
在這裏,攤販、行人、茶攤老闆甚至街邊乞討的乞丐都有可能是止雲閣總閣精銳扮演的,當他們藏起武器,坐在街邊老老實實做起買賣,誰又能說他們不是金谷坊的老百姓?
便是武王親至,恐怕也無法分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庫拉城居民,還是止雲閣精銳吧?
想通了這一點,沈澈即便知曉自己的妻子極爲優秀,心中也不由爲之驚歎。
“念兒那般聰慧,定是隨了你。”
男人的誇讚直白大方,陸雲卿聽得俏臉浮上笑顏,掩嘴輕笑,拉着沈澈離開。
兩人一走,上一刻還在鬥嘴的兩個攤販頓時停下,神情懨懨。
“聽說閣主找了好幾年的姑爺回來了,那就是?”
糖葫蘆販朝沈澈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臉不忿,“我看也不怎麼樣嘛,閣主怎麼會看上他?”
“少說兩句,你這張破嘴闖的禍還不夠多?你師父都沒說什麼,哪裏輪得到你不滿?”
胡三刀手裏把玩着剔骨刀,說話像是個明事理的,連閃卻掛着和糖葫蘆販一個表情,“閣主的男人,怎麼也不能比刀絕大人弱吧?”
糖葫蘆販翻了個白眼,“我師父武功天下第一!”
胡三刀:“……”
刀絕大人收這小子爲徒,不會是因爲他是個馬屁精吧?!
……
在鬧市中隨意表達不滿的兩人,渾然不知他們兩人的對話被某人一字不漏地聽了去。
沈澈神色如常地跟在陸雲卿身邊。
他與陸雲卿之間的感情,自然不需要任何去認可。只是被妻子的手下這般看低,心裏的感受斷然是好不了的。
於是他思索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刀絕是誰?”
陸雲卿拉着男人逛自家坊市,心思難得放鬆,聽到這番話,也不想他爲何有此一問,徑直答道:“就是於海呀,你見過。”
沈澈記性不好,特別是除開陸雲卿和兒子之外的事情不會特意去記,用不了多久就會忘得乾淨。
不過好在上次和於海見面的時間不長,他雖然看不到臉,氣息卻還記得。
在這裏,陸雲卿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通行證,兩人走到門前無需敲門,大門便自行敞開,臭味更濃了。
沈澈蹙眉隨陸雲卿入內,而後……一眼便看到插在院子正中央那巨大香爐中的燃香。
臭味,便是由此而來。
甚至還有人專門執扇,將燃香氣味扇去院外,光是這氣味,就能逼走九成來此一遊的探子,更遑論,這還只是總閣的第一層僞裝。
二人身形越過香爐後,臭味不再,空氣中反倒是瀰漫着一陣陣花香。
沈澈嗅了一口頓覺身體有發軟的趨勢,好在這樣的感覺只是持續片刻便消失不見。
“這是我無意中研製出來的花毒。”
陸雲卿輕聲開口,“中毒者會暫時封閉筋脈,喪失力氣,並無性命之憂。不過對你而言,應該沒什麼效果。”
沈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在暗錦之時,他就曾屢屢聽到“止雲閣主”的大名,後來陰差陽錯回到陸雲卿身邊,可一直都呆在南疆,他對止雲閣的概念只停留在薛守那幾個人的身手上。
因而心中存惑,即便於海那幾人身手不錯,即便止雲閣在武城站穩了腳跟,也不至於令一國地下勢力如此重視纔是。
今日解惑之餘,真是大開眼界。
“小姐!!”
一道滿含喜悅的喊聲陡然響起,沈澈循聲擡眼便看到一名女子正快步從拱形院門跑來,身後還跟着一名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子,隔着幾扇院門,他都能感受到兩人撲面傳遞而來的喜悅。
“珠兒。”
陸雲卿出聲迴應,看着走到近前停下兩眼泛紅的珠兒,不由慨嘆,“好久不見。”
“小姐您自己算算,都多久沒來總閣了?!”
珠兒壓下眼底的淚意,哼聲道:“若非前些日子聽說你你去了一趟武城,珠兒還以爲您準備撂挑子不幹了呢。”
“好啦,我這不是回來了。”
“嗯嗯。”
珠兒當然不知真的怪陸雲卿,她也沒有那個膽子,只是離陸雲卿身邊久了,難免思念。
平復一番心情,珠兒這才注意到陸雲卿身邊的沈澈,連是笑着行禮:“歡迎姑爺回家。”
她自出陸州城就一直跟在陸雲卿身邊,又怎會認不出沈澈。
沈澈抿脣不語,微微頷首。
珠兒疑惑地打量一眼沈澈,她只知姑爺與小姐失散了,並不知永生花的祕密,時隔數年再次見到沈澈,她只當是這位小王爺性格變了不少。
與珠兒寒暄兩句,陸雲卿擡眸望向珠兒身後的清俊青年,展顏一笑,“莫臨。”
“閣主。”
莫臨恭恭敬敬地低頭行了一禮,似是整日與情報爲伍,與人交談總帶着淡淡的冷意與疏離感。
不過在見到陸雲卿,他臉上的神情還是肉眼可見的燦爛,依稀恢復了少年時的活潑,“您來的正好,我收到李鳶姐姐送來的信件,上面提到了一件極其重要之事,正想着要去府裏找您親自做定奪,您這就來了。”
“既然說好回來,總閣這裏我自然要走一趟。”
陸雲卿地自然地勾過身邊的沈澈,“進屋再說吧。”
莫臨這纔像是剛剛看到沈澈,忙不迭地行禮,恭聲道:“見過小王爺。”
是小王爺,不是姑爺。
沈澈明顯感覺到這個叫莫臨的話裏帶了刺,長眉微挑,一改沉默寡言的作風,說道:“這些年,雲卿多虧有你們照應。”
莫臨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語氣變得乾巴巴的,“都是作爲屬下分內之事,更何況當年閣主於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要爲她分憂解難。”
言下之意,他和陸雲卿之間的關係沒那麼遠,還不至於要你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沈王爺做主道謝。
沈澈眼眸眯了起來。
“好了,都杵在這裏算什麼事?”
陸雲卿像是完全沒看到兩人之間的交鋒,依然笑眯眯地拉着沈澈往裏走,“我還想知道鳶兒他們倆跟我說了什麼呢。”
此話一出,兩個男人立刻收斂情緒,乖乖跟着陸雲卿往裏走,就差握手言和了。
珠兒跟在最後擦了擦一頭細汗,神情透出一分難言的古怪。
莫臨以前跟她說的,原來不是玩笑話啊,可一上來就當着小姐來這般陣勢,膽子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