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他苦笑道:“阿澈,我是在你父親重傷數年後,才與你合作,那時我義父景王同樣重傷,夢真樓也並未建立,我們最多算是暗中同盟,相互幫持。
對你家中往事,我是不清楚的,你算是問錯人了。阿一纔是從小跟在你身邊的家奴,你們沈家的事,他最清楚了。”
沈澈這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望向阿一。
他只當阿一是自己最信任的屬下,是夢真樓的人,沒想到竟是沈家僕人。
對自家公子的要求,阿一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頓時滿口答應,“公子,您想知道什麼,阿一全都告訴你。”
沈澈豁然開朗,頓時點頭,轉頭看着蕭寒和夏元琛兩張真誠的臉,他欲言又止。
鎮王那天指使他做的事情,是機密,只有他和陸雲卿知曉,即便陸雲卿沒說什麼,他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多一人知曉,便多一分危險。
念及此,沈澈思緒一轉,又問道:“那鎮王在蠻國之時,可有異常舉動?”
“鎮王來此後做了什麼?”
蕭寒蹙眉,他能成爲大夏第一破案高手,自不是愚笨之人,立刻抓到了重點,哼聲道:“我早就猜到他偷偷前來南疆,目的定然沒那麼簡單。早先你失蹤,雲卿落難南疆被尋回後,曾在夢真城呆過一段時間。”
“雲卿她去過夢真城?”
沈澈微微一驚,這段故事,他此前從未聽人說過。
那豈不是說……雲卿和甦醒後的鎮王早有接觸?
“看你反應,大概也知道鎮王對雲卿是何態度。”
蕭寒搖頭,“那時我和九皇子阿一等人還未到蠻國,夢真樓是你……是鎮王在掌權,得知雲卿身份後自是百般不滿,處處刁難。
雲卿無奈撤離,出走南疆。可以說,如今南疆的止雲閣,完全就是鎮王當年逼出來的。”
沈澈眉間擰成了一股繩。
若是此先他對沈鎮的印象,只是單純的壞與厭惡,現在則又加上了一條——可恥!
如此惡劣的人,怎麼會是他的父親?
“公子,您別生氣。”
阿一安慰的聲音傳來,“您從小就不喜歡老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等主母治好您記憶恢復後,您不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在意了。”
沈澈看了眼阿一,沉眸說道:“我不是在意。”
只是單純的厭惡罷了。
他甚至覺得身體裏流淌的血,變得骯髒起來。
而後,他就想到了陸雲卿在枕邊聊的夜話。
“阿澈,你不知道從前我又多心悅於你,甚至覺得我的身份太過卑微,配不上你。”
“陸鈞城污衊我是孃親被山賊搶去後的產物,那時的我遠不如現在這般坦然自信,甚至覺得,我很髒,髒到連見你,都是對你的侮辱。”
“我喜歡的是,不是你的血脈,而是你的人,你的魂,與出身無關。”
“嗯,君如是,小女子亦復如是。”
此時此刻,他忽然明白雲卿當年的感受,而後自卑的念頭,便被那句“小女子亦復如是”消融得乾乾淨淨。
阿一覺得公子身上低沉的氣息忽然燦爛起來,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便聽到自己主子換了一個話題,“方纔蕭大人說,你是景王的義子?”
蕭寒沒在意沈澈疏離的稱呼,微微點頭,旋即指着夏元琛笑道:“元琛亦是義子收養的。”
夏元琛拱手,感慨道:“當年幸得義父收養,並賜名賜姓,否則我早就在很多年前被凍死在路邊了。”
“當初雲卿從蠻國離開,使了些手段才能帶着義父一起走。”
蕭寒接着道,“也不知義父現在如何了,這兩天我看雲卿頗爲繁忙,便一直沒有去叨擾詢問。”
“景王嗎?”
沈澈抿脣露出一絲微笑,“我帶你們去見。”
“如此甚好!”
蕭寒臉上笑容明顯濃郁起來,只是也沒太興奮。
夏元琛跟着起身,低聲感嘆一句,“也不知義父何時能醒來。”
沈澈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先邁出去帶路。
他仍然沒有放棄懷疑三人的動機,雖然之前相談甚歡,雖然那懷疑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可他對自己的感覺,很沒有自信。
由他帶頭去看望景王,景王的安危自然無虞。二來,藉此也可觀察三人的反應,做進一步印證。
蕭寒和夏元琛則沒想那麼多,沈澈一個失憶之人,能相信他們並帶他們去見景王,已經很不容易。
不管沈澈處於什麼目的,他們都非常感激。
片刻之後,一行四人來到西院院門外,遠遠就聽到院子裏傳出的歡聲笑語。
“哈哈哈哈,念兒,你這個字可是寫錯了啊!”
“外公騙人,明明沒有!”
“外公!!”
爽朗的笑聲與清脆的惱怒聲混合在一起。
蕭寒與夏元琛兩人聽到,卻忽然像兩根木樁子一樣杵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蕭……”
阿一正奇怪,剛說半個字,就看到兩人忽地又動起來,爭先恐後地衝進院子裏。
沈澈沒有急着進院子,眼中的懷疑盡皆退去。
第一反應,不會騙人。
院內,夏景正在跟外孫玩弄,正樂得開懷大笑,忽然眼角瞥見院門口衝進來兩道人影,還沒看清兩人的樣貌,就看到他們“撲通”一聲,整整齊齊地跪在了自己面前。
“你們……”
疑惑出來半句,夏景看清了兩張眼睛通紅的臉,立刻嘴脣也顫抖起來,“你們……你們怎麼來了?!”
蕭寒眼含熱淚,低頭用力磕了幾個響頭,“孩兒不孝!”
夏元琛亦是磕得毫不遲疑,“孩兒給義父請安!”
“都起來,快都起來!”
夏景連忙起身上去扶,老眼亦是熱淚盈眶,“你們看上去都生活得不錯,我就放心了。”
蕭寒畢竟人到中年,激動了一陣子很快平復心緒,只是臉上還是充斥着掩飾不住的欣喜,興高采烈地說道:“雲卿也太疏忽了,若是早知道她已經治好了您,我們就立刻過來了!”
夏景呵呵笑着,“其實也沒幾日的,你們可別誤會她。”
沈念坐在書桌前看着兩個忽然出現的大人,歪着腦袋,外公的兒子,和孃親是什麼關係?
三人聊了兩句,沈澈這才姍姍來遲,入得院中。
“爹爹!”
原本還在瞎想的沈念立刻站起身,小跑飛奔進沈澈的懷裏,“爹爹你最近都幹什麼去了呀,怎麼練武都是江築叔叔代勞,我都好幾天沒見到你啦,只能在外公這裏玩。”
沈澈寵溺地揉了揉兒子的腦袋,“乖,爹爹有正事要辦,此事過後定將時間都補回來。”
“孩兒纔不信!”
沈念嬌哼一聲,伸出小拇指,“除非拉鉤!”
“噗嗤——”
夏元琛沒忍住笑出聲來,沈念這纔回想起來這裏還有外人,立刻小臉通紅,躲在沈澈懷裏不出來了。
蕭寒卻是一臉怔忡。
沈澈的兒子叫義父外公?
爲何?這稱呼可不是能瞎叫的,就算義父不在意,時清郡主那一關也過不了吧?
難道……
蕭寒神色變幻,忽見沈澈上前一步,抱拳恭聲,“岳父大人。”
這一聲,不僅將蕭寒叫懵了,也讓夏元琛呆在了原地。
“公…公子,您叫景王爺什麼?”
阿一磕磕巴巴地問起來,兩眼睜得老大。
沈澈淡定地直起身,“是岳父,理當如此。‘
夏景一想起很久都沒來過這裏的陸雲卿,輕嘆一聲,說道:“小寒,元琛。有件事,爲父也是醒來後才知曉,雲卿……是我和雲舒的親生女兒,按年齡,算是你們的妹妹。”
此話一出,蕭寒兩人徹底愣住了。
夏景說的每一個字他們都聽得清楚,可連起來卻莫名變得難以理解起來。
“雲舒……舒姨?”
蕭寒記起從前義父長長唸叨的女子,是定北侯雲固安早死的嫡女!
如此說來,陸雲卿並非夏時清收養的孫女,而是親生的外孫女?
念頭轉到這一刻,蕭寒頓時恍然大悟,從前埋藏在京城渾水中的疑點總算都有了答案。
時清郡主當年爲一個養孫女與丈夫和離,別說真實發生,就是聽上去都極爲荒謬。
可一旦養女成了親的,一切變都不足爲奇了。
想通了這一點,蕭寒再領會到義父口中“妹妹”的含義,心中既爲義父開心,喜得血脈,心情又頗爲古怪。
如此一來,沈澈豈不是成了他名義上的妹夫。
“你們知道後,也別去過多打擾雲卿。”
這時,景王適時叮囑道:“雲卿這孩子從小磨難多多,是我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她願不願認我,我都無所謂,只要看着她現在生活幸福,平平安安便足以。”
說到最後,景王感慨起來,眼中有着坦然的慚愧。
“義父您放心!”
蕭寒連忙安慰道:“且不是雲卿現在在南疆的地位,若是真遇到困難,我和元琛亦會不遺餘力得幫她!”
夏景老懷大慰,“你們都是好孩子。”
蕭寒聞言,與夏元琛相視一眼,俱是看到對方眼中的意味。
原本他們計劃在此逗留兩日後,立刻迴夢真樓,畢竟蠻國那邊的形勢比南疆這裏也好不了多少。
現在,只能讓九皇子能者多勞,再多擔待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