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女子陣容,陸雲卿神色霎時一凝,笑容微斂。
“屬下進來時正逢此女落水,她說有重要情報告知。”
話音剛落,守在陸雲卿身邊像是一個隱形人的沈澈站起來,走到書桌旁冷冷盯着坐在地上的沈珞,橫隔在她和陸雲卿之間,淡聲說道:“處心積慮地混進來,你想做什麼?”
於海聽到沈澈所說,再看陸雲卿臉上的表情,便知自己做了一件錯事,立刻就要強行拉着地上的沈珞離開。
“慢着。”
陸雲卿卻在此時開口阻止了他,“且看看,我們的沈珞姐姐有何話要說。”
於海雖然知道沈珞的存在,卻並不知沈珞的長相如何,聽見這句話後他的眼神立刻有了變化,低頭稍稍打量沈珞一下,側身站在書桌另一側,與沈澈一起將陸雲卿護得密不透風。
沈珞神情本是透着一絲慌亂的,但在看到陸雲卿身邊的人對她如此不信任,臉上的委屈幾乎都要滿溢出來,哭哭啼啼地苦聲哭訴:“雲卿弟媳,當年是我做錯了,我不該與你作對!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記仇嗎?
當年二弟因你將我送去鄉下,鄉下的日子太苦了,也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後來我聽說藥人軍作亂,文相也摻了一腳,我才知道,師父原來用心險惡並非真心對我。
我已經放下前面的仇怨,雲卿弟媳,你就不能大人有大量,也與姐姐冰釋前嫌嗎?”
說到這裏,沈珞抹了把眼淚,眼眶紅紅地繼續說道:“父親大人對您誤會頗深,且他是個極爲好臉面的,一時半會兒定也拉不下臉面來與你和平相處。
不過沒關係,接下來這段時日我會多多勸他,絕不會讓他破壞你和二弟之間的感情,你…你就不能再重新看看姐姐嗎?”
沈珞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比起當年來態度不知真誠了多少。
即便是陸雲卿,陡然聽到也不由微微出神。
這不像是沈珞能說出的話,但若是沈珞真心悔悟,這番話卻又的的確確像是她能說的。
樸實,笨拙,甚至一點都不感人,唯唯諾諾的有些拿不出手。
陸雲卿看着她忐忑真誠的面孔,卻未猶豫太久,微微一笑,道:“難得珞姐姐幡然醒悟,爲時不晚。只是當年之事的因,本就不在我身上,珞姐姐既然是抱着悔過的態度,卻愣要恩怨兩清,這不合適吧?”
此話一出,於海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陸雲卿。
不知內情的他,覺得有些過了。不過閣主屢屢提及當年往事,他不是見證者,倒也沒有發言權。
至於另一個身爲沈珞胞弟的沈澈,卻是神情冷淡地看着沈珞,半點反應都欠奉。
隱約間他明白妻子的打算,但並不確定,不過只要有他在,沈珞便是天天來書房轉悠,他也不會給她任何可乘之機。
“是不合適!”
地上的沈珞聽完陸雲卿的回答,立刻興高采烈起來,毫無主見地應下了陸雲卿的要求,“你放心,姐姐一定會好好賠罪!只要你還讓我呆在這裏,幹什麼都成!”
說完,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只粗略掃過書桌上的物什,便自覺地收回目光,“那弟媳,姐姐就不打擾你幹正事了,這便走,這便走了……”
說完,沈珞轉身真的就走了,十分乾脆。
陸雲卿目送她遠去後,眉頭才微微擰起。
沒有破綻。
以沈珞的性格,若真的有表演成分,她不可能看不出來,所以說方纔那番表現,沈珞居然是真心實意的?!
陸雲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心裏還是存了疑。
即便沈珞是真心,但以她的腦子,被人利用的可能性太大了,說不定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現正是別人誘導的結果,不能盡信。
於海見自家閣主直接陷入沉思,也不繼續打擾,看了一眼沈澈,撂下一句“多多注意”,便徑直離開。
思維敏捷如沈澈,自然聽明白那句“多多注意”指的是誰,嘴脣微抿。
他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正當此刻,還在沉思中的陸雲卿輕輕嘆了口氣,在靜謐的書房裏清晰得有些溫熱。
沈澈沉眸坐在太師椅一側,胳膊勾過陸雲卿漂亮白皙的側頸,眼神暗了一下,喉嚨滾動:“試探她?”
“你不知道。”
陸雲卿擡眸盈盈一笑,笑容明媚動人,“你姐姐可是一個難得突破口,她是愚笨得可愛,若花菱真的利用她藏了心思,稍稍一試探,說不定就能得到我們意想不到的消息。”
沈澈沉眸盯着小人兒的眸子,“太危險。”
陸雲卿拉過男人的手臂抱在懷中,驕裏嬌氣地說道:“這不還有你嘛?”
他真是愛慘了她撒嬌的模樣。
陸雲卿任由男人抱着,輕輕咬了一口寬厚的肩膀,“快起來,我還得繼續看卷宗。”
“我不。”
向來嚴肅的沈澈變得有些賴皮,沉在小人兒的後頸裏不願出來。
溫存片刻,忽然又冒出一句。
“若什麼都試探不出來呢?”
陸雲卿怔了一下,伸手推開男人胸膛,望見男人認真的精緻的下頷,眯眼輕笑:“那自然是一笑泯恩仇,都是些陳年往事,也沒有傷及性命,你也替我出過氣了,我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沈澈聞言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看你。”
陸雲卿面露疑惑,什麼看她?
“此事看你。”沈澈又重複了一遍,“原不原諒她,要看你自己,別看我。”
這次,陸雲卿聽懂了,眉眼彎了彎。
“看誰都一樣,我可一點都不委屈。”
……
得到陸雲卿親自準允的機會,沈珞終於可以自由出入內院,她一路興沖沖地回到外院就開始收拾行李,恰巧被散步回來的鎮王看見,院子裏的氣氛立刻死寂一片。
片刻之後,陸雲卿收到了消息,沈珞被鎮王打了一巴掌,現在已經拿着行李住進東院的一間被止雲閣精銳重點關照的小院裏。
是真的鬧掰了?還是故意演戲?
陸雲卿擺弄着手中的藥瓶,思緒在往外飄,天珠不經意間看到差點魂飛魄散,連忙上前小心奪過陸雲卿手中的東西,額頭冒汗,“陸大閣主,你看看你手裏是什麼東西?再晃下去……整個庫拉城都要炸上天了!”
陸雲卿回過神,看了眼天珠手裏的東西,不在意地笑笑:“無妨,我已經放了封藥。只要藥瓶不破,不會有事。”
天珠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埋怨道:“也不早說,被你嚇得差點折壽。話說……你既然暫停了永生花的研究,爲何還要天天來?你讓我我在這裏研究你的藥散原理,你來這發呆?”
“不可說。”
陸雲卿伸手指抵在脣間,勾起一個弧度,“你也別問。”
天珠聞言微怔了一下,隨後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連日來跟陸雲卿憋在藥室裏,她都差點忘了,陸雲卿還是能左右南疆局勢的一方勢力之主,她要躲在這裏,多半是想陰人了。
天珠的想法方向不錯,只是陸雲卿不是要陰人,而是自保,她纔是處在明處的那一個。
陸鈞城臨終之前,透露出一個消息,說花菱就在庫拉城。
能將東西用止雲閣的東西裝着,並且送到陸鈞城面前,說明在夏府裏的下人裏有她的人。
可她派人查過之後,卻發現沒有一個人有問題。
此事太過詭異,在沒想明白之前,陸雲卿只能暫且躲入藥室內,一邊是令花菱放鬆警惕繼續行動,一邊也方便她尋找破綻。
沈珞,或許就是機會最大的哪一個。
可過去數日後,陸雲卿明顯發現自己想錯了。
“來,弟媳!這是我親自熬的雞湯,可補人了!”
沈珞一臉殷勤地端着盤子就在書房門前叫喚起來,“我聽說你和二弟這麼多年才一個孩子,這怎麼能行?得多生幾個,你太瘦了,補一補的好!”
陸雲卿頗爲頭疼地放下卷宗,隱約看到站在門前飄着一片衣角。
這已經是第八次了,自從上次給了機會後,接下來半天,沈珞天天都端着各種補品過來,還都不重樣,每次都掐着她半個時辰看卷宗的時間過來。
好歹曾經也是一個郡主,怎麼能做到如此沒臉沒皮的?簡直……
陸雲卿想不出形容詞,此時此刻,她甚至有些後悔一開始覺得,是不是太草率了?
好在沈珞能打擾她的時間,每天也就半個時辰,並不多。
定了定神,陸雲卿捲起桌上攤開的卷宗,確定沒有遺漏,才朗聲回了一句:“進來吧。”
話音落下,視線裏就出現了沈珞熟悉又殷勤的身影。
她面帶笑容端着食盤,小心擱在桌子一角,推到陸雲卿面前,“你嚐嚐,這雞還是我託下人去早市上買的散養雞,肉質特別鮮嫩!”
說完,她直起身來望了望,面上露出驚訝,問道:“怎麼不見二弟?”
陸雲卿拿着湯匙攪了攪還算清涼的湯水,不在意的答道:“被事情耽擱了,一會兒就過來。”
“你們夫妻倆感情可真好。”
沈珞無不豔羨地說了一句,指着雞湯道:“喝一口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