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陸雲卿脫去仵作服,回到公堂內微微頷首,說道:“李大人,小女子初通醫術,結果不一定準確,所言只能給大人當一個參考。”
“沈夫人但說無妨。”
李成守連忙頷首,他此刻處境頗爲尷尬,對陸雲卿也是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心中並沒有抱多少希望。
“屍體表面沒有任何傷痕,嘴脣、指甲處發黑,隱隱有股異樣的臭味,乃是中毒而亡。”
陸雲卿神色嚴肅,“方纔小女子打開了其中幾具屍體的胃囊,並未查出有毒食物,屍體指腹和腳掌也無接觸毒面,鼻腔裏的腐爛程度卻要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嚴重,初步判斷,乃是吸入中毒。”
李成守聞言頓時一驚,陸雲卿所給的結論之詳細,遠超他意料之外。
“中毒之症……乃是吸入所致?”
他擰眉沉思片刻,忽然返回桌案翻起所有死者的卷宗,沒過多久,臉上疲憊便被驚喜所取代,“有線索了,來人!”
“大人。”
林鎮從旁廳緩緩走進來,額頭上海纏着白布,臉色蒼白得很。
“林鎮?!”
李成守放下卷宗匆匆走到林鎮面前,面色沉下,“你既然醒了就好好躺着養傷,起來幹什麼?”
“大人,屬下沒事。”
林鎮繃着臉,“人命關天,屬下躺不住,還請大人給屬下一個機會,爲同僚們報仇。”
“……你!”
李成守指着林鎮半晌,終是沒有拒絕,唉聲嘆了口氣,“別把自己的命賠進去,這幾天死得已經夠多了。”
林鎮眼眸頓時亮起,雙手抱拳,“多謝大人!”
“這樣,你先跑一趟石方寺。”
林鎮聞言一愣,“石方寺?大人,屬下去哪裏作甚?”
“遠離就在這裏。”
李成守拿過桌案上的卷宗遞給衆人,一臉慶幸地說道:“幸虧沈夫人驗屍手段高超,比起原來的仵作高明數倍,本官纔有此發現。沈夫人,你說這些死者皆是吸入中毒,且他們身亡的時間相差無幾,所以多半中毒的時間也十分一致,這就讓本官想到了一件事。”
林鎮聽到這裏,頓時恍然一驚,“大人,您說是……”
“不錯!就是冬月十七那天,佛祖壽誕。”
李成守眼中精光閃爍,“如果這些人,都是在那天吸入了同樣的毒煙,死因就能說清了。”
林鎮當即抱拳,“屬下這就出發!”
“慢着。”
陸雲卿忽然出聲制止,“李大人,小女子的話還未說完。”
李成守面色更加驚訝了,“沈夫人還有其他發現?!”
“不能說是發現。”
陸雲卿面露擔憂,“小女子懷疑,那仵作從屍體上取走了某樣東西,用來煉製劇毒。因而那夥兒窮兇極惡之徒,說不定就藏在石方寺中,林捕頭一人前去,恐怕……”
林鎮聽到這裏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後背冒汗。
李成守瞳孔縮了縮,“沈夫人所言,不無道理。謹慎起見,林鎮,你去召集人手,本官與你一同前去。”
“是!”
林鎮沉聲應喝一聲,立刻下去安排。
公堂內安靜下來,李成守目光在陸雲卿身上轉了轉,又看了看沈澈,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高人當面,是本官有眼無珠了,到現在纔看出來。”
“李大人言重了,高人不敢當。”
陸雲卿心知自己只要插手案子,必定瞞不過李成守,倒也坦然,一改之前態度,微微一笑道:“李大人心繫百姓,而今遇到困難,小女子與官人既然能盡一份力,也不算辜負李大人多年來苦心治理了。”
李成守聞言頓時笑了,指着陸雲卿道:“沈老闆,你這夫人可不一般吶。”
沈澈淡笑,“卿兒向來自有主見,才智不輸男兒,我不如她。”
陸雲卿眸眼笑得眯起來,“官人這是何時學來的捧殺之法?也不怕折煞爲妻。”
沈澈眼眸繾綣,“爲夫說的都是實話。”
“咳咳!”
李成守乾咳一聲,笑得有些尷尬,“二位神仙眷侶,恩愛之情令人豔羨,還是繼續談正事吧。”
“是我們唐突了。”
陸雲卿告罪一聲,這才記起來李成守英年喪妻,後未再續絃,後房已空二十餘年,想來也是癡情之人。
盞茶時間後,馬匹備好,衆人快馬加鞭趕往城西石方寺,終是趕在天黑之前到達,方丈連忙親自出來迎接。
“圓空拜見郡守大人。”
圓空方丈笑容溫煦,眉眼開闔,面帶笑容地問道:“李大人日理萬機,今夜怎麼有空過來,是想念貧僧泡的茶了?”
李成守神色肅然,“人命關天,還望方丈大開方便之道。”
圓空方丈面色變幻,“命案?”
李成守微微頷首,“賊人喪心病狂,已有近四十人喪生。”
“阿彌陀佛。”
圓空長長宣了一聲佛號,“那就快些進寺吧,貧僧會勒令全寺衆僧傾力配合。”
“多謝方丈。”
在李成守與圓空對話的同時,陸雲卿始終都在觀察圓空的反應,卻未看出什麼異常來,心中卻未放鬆警惕。
出發之前,她查閱了冬月十七那天石方寺的案卷,前來燒香拜佛之人佈下千數,卻僅僅只有二十餘人中毒,那毒煙散步的地方,必定不是矗立在寺廟庭院最中央的大型香爐,而是某個供奉佛祖菩薩的屋子,進去拜佛之人也不多。
一個不怎麼受百姓祭拜的佛祖菩薩……
陸雲卿腦海中轉圜過幾個念頭,見李成守和圓空方丈都在前面走遠,她忽然拉住旁邊帶路的小沙彌,“小師傅,敢問冬月十七那天,寺中可有僧人失蹤?”
小沙彌雖不知陸雲卿爲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搖頭道:“沒有,寺廟裏的僧人都好好的,無人失蹤。”
陸雲卿眼眸瞬間眯起來,這是,沈澈忽然上前一步,輕輕攬住她的肩,聲音極輕地說道:“察覺不到埋伏。”
陸雲卿微不可察地頷首,腳步加快,又跟上了前面的隊伍。
有圓空方丈首肯,李成守立刻連夜帶着所有人挨個兒檢查香爐異常,一輪徹查後已是深夜。
“一無所獲。”
齋房內,李成守眉頭皺緊,“冬月十七之後的兩天,前來拜佛的香客也不見少,香爐裏的香灰多半已經被清理。”
“大人,那接下來要怎麼辦?”
林鎮傷口疼得額頭隱隱冒汗,卻還是心繫暗自,愁眉苦臉地問道。
李成守下意識就看向陸雲卿和沈澈,之後卻又有些自嘲,他們兩人也跟着自己跑了一天,看到的都是同樣的東西,能有什麼其他見解。
這時,陸雲卿卻是微微一笑,道:“線索是斷了,不過小女子這邊還有一份猜測,不知李大人願不願聽?”
李成守面露驚異,“沈夫人……你又發現了什麼?”
“不,什麼也沒發現。”
陸雲卿搖搖頭,“只是有些奇怪,按照我們來之前的設想,兇手必定是將其中一間廂房佛像前的燃香換成毒香,致使香客中毒。可佛祖壽誕之日,接觸香爐最多的應該不是香客,而是僧人才對。”
李成守當即心頭一震。
陸雲卿眼眸泛過異芒,聲音更輕了,“可是,小沙彌卻說,寺廟裏的所有僧人都好好的,沒有人中毒,也沒有人失蹤呢。”
話音落下,齋房裏霎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成守臉色漸漸難看,林鎮更是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外面漆黑的夜色,就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張可以吞人的巨嘴,恐怖異常。
“我馬上把兄弟們全都叫來!”
他艱難地嚥了口口水,立刻起身奪門而去。
不多時,所有人都被叫過來齋房,林鎮清點一番,臉色立刻變了,“大人,少了兩個!”
此話一出,衆官兵頓時嘈雜起來。
“少人了?”
“誰還沒來?”
“不是都在嗎?“
“不對,我剛纔看見小王出去如廁,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我現在就去找他。”
“站住!”
李成守出聲叫住將要離開的官兵,臉色沉然,“從現在開始,不要分散,我們一起去找他。”
不多時,林鎮等人舉着從齋房裏找出來的火把一起出了門,陸雲卿被護在隊伍最中間,沈澈更是牢牢護在她的身邊。
夜風偏冷,吹在臉上更令陸雲卿思維清晰,腦海中又升起一個想法。
“人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茅廁,官兵神情有些慌張,“小王的性子我瞭解,不會亂跑的,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成守臉色緊繃,“直接去方丈室!”
他就不信與他多年好友的圓空,會與兇手同流合污!
“現在去,恐怕已經晚了。”
陸雲卿聲音很輕,輕到應該只有沈澈一人能聽見,可在隊伍最前面的李成守卻忽然回過頭看了眼陸雲卿,隨後喝道:“所有人,加快速度!”
看到他的動作,陸雲卿瞳孔瞬間縮了縮,驀然抓緊沈澈的手。
她現在的位置距離李成守至少一丈,他怎麼會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