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36章 黃鬚鮮卑兒
    傳旨的王內侍走後,又過了許久,蘇峻打着飽嗝,噴着酒氣,懶洋洋出了宴堂。

    瞧這日頭,再不走,一會就該喫晚飯了。

    天黑前,兩支大軍終於過了淮河,蘇峻藉口要和祖約會合,就地紮營。郗鑑不敢再耽擱,自己連夜迤邐南下。

    王內侍到徐州傳旨的三日前,一心搶立頭功的沈充驕兵而敗,消息傳到江州,王敦胸口一熱,使勁嚥了回去。

    與其半遮半掩,被零敲碎打,不如徹底撕下最後一道薄薄的面紗。當即下令全軍拔營,到蕪湖駐紮。蕪湖距離建康西城百餘里,旦夕可至,便於臨機處置,合兵進攻。

    令王敦大出所料的是,麾下最爲善戰倚爲臂膀的陶侃竟然緊閉江州城,既不附逆,也不截擊,保持超然事外的態度。

    王敦惱歸惱,也無能爲力。

    陶侃跟隨自己多年,立下赫赫戰功,在荊州的威望僅次於自己。功勞大了,威望高了,對官階和前程的慾望自然水漲船高。若不能善撫之,早晚會起離心。

    思來想去,不得已而矯詔讓其主政江州,夾在建康和荊州之間,作爲自己威懾朝廷的尖兵,想不到算盤落空,陶侃關鍵時刻沒有登上自己的戰船!

    先由着他,等攻下京師,再問罪不遲!

    “攻城爲下,攻心爲上。錢參軍,本將軍再三思慮,你率前鋒進抵當塗,先掃平江上的王師。另外,多派幾路人馬,將此檄文分送周邊州郡,鼓動那些觀望不前之人,然後再送至京師,好讓司馬紹坐臥不安。”

    錢鳳接過一看,噗哧一聲:“這道檄文勝千軍萬馬,非把他從御座上氣得滾下來不可!”

    “念!”

    “奴才不敢!”王內侍手持檄文,瑟瑟發抖。

    “你這閹豎,敢抗旨不成。大聲念,念給衆臣聽。”

    “天子者,上天之子,秉承天命而澤被萬方,化育百夷,自古以來有德者居之。然司馬紹小兒,竊據御座,尸位素餐,上愧天命,下慚地載,南人苦於江畔,北人笑於河澤。

    尤爲貽笑世人者,式乾殿上之主宰,膚白而鼻挺,須黃而發曲,追其本,溯其源,必爲鮮卑之後裔無疑。異族之人安得端坐我大晉朝堂?安得統治我華夏子民?

    本大將軍乃武皇帝之婿,屬帝室姻親,興復晉業,責無旁貸。今率堂堂之師……”

    “夠了!”司馬紹再也忍不住,一把奪過檄文,啞然失笑。

    “庾愛卿、溫愛卿,檄文上赫然將你倆作爲君側,作爲奸臣,要興兵伐之。王敦還揚言,對庾亮是鑿其齒,對溫嶠是斷其舌。”

    桓彝勸道:“陛下暫息雷霆之怒,逆賊王敦誣陷陛下血統出身,妄圖從根本上顛覆朝廷,此計不可謂不毒。此乃攻心之術,陛下切莫中計,龍體要緊!”

    “奸臣賊子無世無之,不自我先,不自我後。朕黃鬚不假,但絕非鮮卑兒,否則先帝怎會傳位於我,真該千刀萬剮!”明帝罵道。

    “嚓,嚓,嚓!”明帝三下兩下,將檄文撕個稀巴爛。

    “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朕決意親率大軍,以誅大逆,有殺王敦者,封五千戶侯。”

    溫嶠連忙阻攔:“臣聞善戰者不怒,善勝者不武,如何萬乘之軀而以身輕天下!陛下要親征,臣,臣不奉旨!”

    衆臣紛紛跪伏敦勸。

    庾亮哽咽道:“君王被辱,臣等之過,臣等願效犬馬之勞,投身死地,粉碎逆謀。望陛下以江山社稷爲重,坐鎮建康宮,靜候臣等捷報。”

    一位滿頭白髮身着盔甲的將領闖入殿中,一旁的侍衛根本不敢攔阻,聞聽此事,大步上前,厲聲反對:“陛下既已安排臣等各司其職,怎能輕言御駕親征!如此,讓臣等何以自處?”

    年紀雖大,然中氣十足,震得殿堂嗡嗡作響,而且語氣之間帶着怒意。若是尋常的文臣武將,斷不敢如此放肆。

    明帝不用看便知是誰,來人正是位高爵尊,資歷最老的南頓王司馬宗。司馬宗乃宣帝司馬懿之孫,按輩分,要長明帝兩輩,在稀稀拉拉寥若晨星的皇族宗室中威望罪大。

    自古以來,皇帝控御天下,離不開謀臣猛將,而要想江山萬載,自離不開宗室子嗣。

    皇帝駕崩前,通常會提前選擇繼嗣之人。

    若自己這一枝子嗣不堪大任,則可以在宗室中尋找,而偏偏如今的宗室人丁稀少。

    司馬紹膝下僅兩子一女。他的兄弟倒是不少,有六人,可惜兩個早夭,還有三個弟弟都還不到十歲,其中賢能者更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司馬宗則是挑大樑的人物,不僅要言傳身教子輩孫輩,還領着中軍將軍要職,肩負皇城的防衛。

    “老王爺教訓得是,朕一時心急,快看座!諸位愛卿,還是依前所言,各就各位,朕在宮內靜候佳音。”

    明帝安排王內侍親自前往徐州傳旨,雖說佈置停當,可心裏那股怒火難以壓抑。叛軍氣盛,到底這些臣子有沒有克敵制勝的可能,他心裏並無十足把握,在這關鍵時刻,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

    烏衣巷王府,王導佇立中庭,擡頭仰望,天邊一大簇烏雲翻滾,黑如潑墨,一場暴雨很快將至。

    眼下,沈充潰不成軍,江州刺史陶侃也按兵不動,大勢將定,王家是時候該做出抉擇了。

    “難道伯父一點希望也沒有?荊州大軍一路所向披靡,蕪湖收入囊中,錢鳳屯兵當塗,沒有蘇峻,照樣也能攻破西城。”王允之小心翼翼的問道。

    王導搖搖頭:“天不佑他!天不佑他!”

    王允之心內難安,他明白叔父話中所指。

    沈充兵敗,陶侃閉城,荊州大軍還能有現在的氣勢,全憑王敦在軍中的威望,有這杆大纛,軍心就能維繫。而只有叔侄二人最清楚,這杆大纛搖搖欲墜。

    去年在王敦的書房中,王導就窺出端倪,而荊州江畔的那方染血的絹帕,還有城內幾位名醫的神色,王敦快要油盡燈枯了。

    王敦若是死了,那樹倒猢猻散的下場不可避免。

    這時,王羲之大步來至中庭,拱手施禮:“叔父,郗鑑率軍連夜南下,已經趕往當塗,和錢鳳對峙。還有,宮內傳出消息,說聖上出宮了。”

    “嗯,聖上出宮?這就怪了,京師防備由庾亮和南頓王負責,溫嶠去江州聯絡陶侃,桓彝出了朱雀門追擊沈充,這時候聖上該在式乾殿居中統籌,出宮作甚?走了多久,可知去往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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