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68章 東牀坦腹婿
    烏衣巷王導府邸,王家子弟忙作一團。按照王導吩咐,所有尚未婚配的適齡子弟統統叫來了。

    聽說郗家千金品貌雙全,知書達禮,頗有蔡姬遺風,十多位兄弟使出渾身解數,暗中較勁,其中就包括王導自己的兩個兒子。

    “紅袖,取銅鏡來,你看公子我穿哪件衣裳合適?”

    “青城,快把我的摺扇用檀香薰一薰。”

    “不行,這掛件太俗氣,把那塊羊脂玉的佩件拿來。”

    “兩位賢弟,快請!”

    王導樂呵呵的把郗鑑和溫嶠讓進府內,桓溫無處可去,跟在郗鑑後面,今日要一睹第一豪門的府邸,看看世家子弟的風采。

    賓主略盡寒暄,剛飲上一盞茶,王導便迫不及待,領着郗鑑幾人,走東堂到西堂,從南院到北庭。

    府內豎石爲山,引水成池,曲徑通幽,九折連環。各種奇花異草賞心悅目,珍惜禽鳥婉轉啼鳴。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王導不是讓客人蔘觀豪宅,而是要推銷自己的子弟。

    從宮裏回來的路上,他舊事重提,把原本來京奏事的郗鑑硬生生拽上擇婿之旅。

    “哎呀,果然是名門高第,衣冠之家,世出不凡。一個個朱脣冠玉,丰神俊朗,神采奕奕,儒雅風流!”

    郗鑑高聲稱讚,溫嶠隨口相和,而桓溫的確開了眼界,不得不服。

    腹有詩書氣自華,不愧是高門子弟,從言談舉止,到相貌穿戴,絕非尋常之家可以比擬。

    桓溫低頭再看自己的穿着,怎一個寒酸了得!

    從湖心亭到假山,從西廂房到東廂房,子弟們要麼朗聲吟詠,要麼焚香撫琴,要麼揮毫潑墨,要麼揮劍起舞,竭盡所能,賣弄着自己最爲擅長之處。

    王導此前有過交代,誰能被選上,婚後即賜宅院一座,還自掏腰包,承擔一應迎娶所費。

    顆顆皆如南海之珠,熠熠生輝,郗鑑讚不絕口。可是,從他臉上,王導看不到他有一絲滿足。因爲每位子弟身旁,他都走馬觀花,沒有駐足停留。

    這下可糟了,這麼多寶玉,他一個也相不中,難道心生悔意?王導沮喪莫名,他不想錯過這樁政治聯姻的機會。

    賓主兜了一炷香工夫,才勉強走完一圈,桓溫感覺後背微汗滲出。

    王導眼看沒戲,心內懊惱,返回時路過剛剛走過的東跨院,郗鑑停下腳步,探頭向裏觀瞧。

    只見東牆壁一張牀上,躺着一個人,一手搖着蒲扇,一手握着根胡瓜,大口嚼着,袒胸露乳,旁若無人。

    王導本就心裏難堪,而這個子弟不修邊幅,吊兒郎當,更讓他臉上無光。兩步走上前,便要斥責一番,出出心裏的火氣。

    “太傅,此兒佳婿也,正合我意!”

    郗鑑這麼一說,王導還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闔府上下,就數此子相貌最差,怎就入了郗鑑法眼?

    “羲之,羲之,你怎如此邋遢,快拜見未來的岳父大人!”王導連驚帶喜,笑容可掬,大聲喝道。

    王羲之懶洋洋起身見禮,一起身,當作枕頭的一摞子書滑落地上,其中一本正滑至郗鑑腳旁。低頭一看,是本《謝曹公書》字帖,還有老莊之類的書冊。

    “親家翁眼光獨到,我王家闔府上下這麼多子弟,論相貌,論學問,我最欣賞的就是這個侄兒!”

    王導口不對心,見大事已定,心花怒放,領着賓朋邁向宴堂。

    “親家翁,今日兩家喜結良緣,又有溫賢弟作陪,該高興纔是,怎還眉頭緊鎖?”

    郗鑑擱下酒杯,嘆道:“酒是喜酒,可事卻不是好事,想想今日之朝會,總覺得蘇峻不會輕易就範。太傅,此刻沒別人,能否實言相告,你是怎麼想的?”

    “莫談國事,老夫賦閒之身,就甭操這份心了,多說無益,還是此物最受用。”王導舉起酒杯,自飲一口,那表情無比受用。

    禁不住郗鑑和溫嶠軟磨硬泡,王導無奈之下,只得稍加評點:“蘇峻其人能在亂世中生存,而且兵強馬壯,靠的是什麼?是趨利避害!所以,要想打他人馬的主意,難吶!”

    “那你方纔在聖上面前爲何不說?”郗鑑猛的擱下酒杯,不滿的問道。

    “親家翁,老夫的處境是何樣尷尬,你和溫賢弟最爲清楚。說了有用嗎?太后不高興,國舅也聽不進去,白白遭人冷眼。老夫若強行規勸,豈不自討沒趣!”

    郗鑑想想,是這麼個道理,現在朝堂上庾亮的聲音最響。

    王導委屈道:“你沒聽到嗎,已經有人在聖上面前給老夫扣上一個交接蘇峻的罪名,我還怎麼苦諫?老夫自卸任以來,發覺很多事情,強辯無用,要用血淋淋的事實來喚醒他們。”

    這種場合可遇而不可求,桓溫不放過每一句話。

    他沒想到,王導果然老謀深算,即使在大是大非面前也絕不會死諫,而是根據形勢,掌握方法,說話有分寸,舉止有度。

    “國事到此爲止,咱們現在只談天,不談事。”王導說到做到,酒雖飲了不少,但神志清醒,始終不議朝政。

    氣氛頓時變冷,溫嶠見此,講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化解了尷尬。

    “今日領略太傅的府邸,我深有感觸。想起幾個月前宣城之行,覺得蠻有趣的。說起宣城郡城,方圓其實和建康相差無多,可是當你站在大街上遠望,發現宣城小如彈丸,而建康則如龐然大物,你們可曾發現其中的玄機?”

    溫嶠得意的賣關子,郗鑑搖頭不語,桓溫對宣城太熟悉,確實如此,但從沒想到這裏還有什麼名堂。

    而王導則頗爲自矜,笑而不語,沒有點破。

    “這就得益於建造者的匠心獨具和遼闊胸襟。衆所周知,江南川澤縱橫,州郡陸地相對狹小,和中原相去甚遠。如果也像洛陽長安一樣道路筆直,阡陌通暢,則一眼便能看至盡頭,覺得帝都不過如此。”

    見衆人頻頻點頭,溫嶠說出了答案!

    “而現在的建康呢,街巷衆多,紆曲迴環,道狹而深,若不可測。若是不明就裏的宣城人來此,一定會驚歎京師寬廣無疆,其實大小和宣城差不多。”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確實是這樣的!

    “溫兒,你知道建康城是誰的手筆?”

    桓溫稍加思索,有了答案。

    “一定是太傅大人的手筆,正如這庭院一樣,從外面看,烏衣巷並不是很寬,從高處看,府邸並不宏大,可是走上一圈,背上卻汗涔涔的。這和建康城異曲同工,所以說,一定是太傅的大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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