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71章 元日虎出柙
    司馬宗和庾亮當堂吵起來,王導精神抖擻了許多,見皇帝和太后無措,言語不知怎的突然利索了,出言勸道:

    “二位大人請息怒,身爲輔政之尊不可失了體統。陛下,臣是不贊成徵召的。可上回尚書郎殷羨告訴臣,說蘇峻極爲謙卑恭順,看來是臣的誤判。倘若庾大人能籌劃妥當,做到萬無一失,徵召嘛,也不是不可以。”

    關鍵時候,王導態度鬆動,不再反對徵召,讓庾亮着實又感動了一回!

    朝廷同意了,庾亮心急火燎張羅着起草詔書。

    可是,第一道詔書發出後如泥牛入海,第二道也沒有迴音,庾亮又羞又惱,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預期,有點騎虎難下。

    無奈之下,他發出了措辭嚴厲的第三道詔書,威脅蘇峻若再不奉詔,就要派兵強行徵召。

    要是那樣,等待蘇峻的就不是大司農的職位,而是以違抗旨意交有司問罪。

    這一回,庾亮露出了鋒刃,他認爲,蘇峻別無選擇,除了反叛就是屈服,而他更相信,以蘇峻的實力,反叛就是找死!

    果然,並未收到歷陽反叛的消息,蘇峻選擇了拖延,這一拖延就到了初冬將盡,君臣其實是在提心吊膽中觀察歷陽的反應。

    還好,終於等來了蘇峻服軟的回信。

    “臣才疏學淺,作朝廷輔佐,實在不能勝任。兩年前,先帝執臣之手,允許臣長駐歷陽,話猶在耳,而今詔書三至。倘若朝廷變卦,覺得臣再無用處,可以改授偏遠小郡,讓臣爲朝廷效鷹犬之勞。若這樣也不肯,臣寧可率舊部北上,從今往後,再不踏入大晉疆土。”

    蘇峻既然服軟了,庾亮當然更不會同意!

    見蘇峻言辭並無過激之處,他便以涉嫌謀逆之罪,繼續下詔恫嚇。

    過幾天,又收到蘇峻可憐兮兮的回信:

    “尚書檯說臣要謀反,臣承擔不起這等滔天罪名,看來臣是沒有活路了。臣寧可站在山頭看有司,不想到了有司再望山頭。朝廷危如累卵,無臣便不能轉危爲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自古亦然,不過臣當以死報答始作俑者!”

    信中的始作俑者當然指的就是庾亮。

    形勢這次驟然緊張了,庾亮也拿不定主意,心裏犯怵。

    他不知道這是蘇峻在威脅自己,想通過談判多撈點好處,還是真的露出獠牙,要舉兵作亂?

    當老友溫嶠提出率軍入衛建康以防不測時,又被他斷然拒絕。江州位置重要,那是阻擋荊州最爲重要的防線。

    真的應了司馬宗那番話,庾亮對陶侃其實更爲戒備。

    正當圖窮匕見,爲此焦躁不安時,殷羨帶來的一個口信讓庾亮一掃愁雲,心裏亮堂起來。

    原來,殷羨說,蘇峻之所以如此拖延和無禮,其實就是希望除了職位之外,朝廷還能封賞一個高高的爵位。

    “早說嘛,動刀動槍的,不就是爲個爵位嘛。你去回覆他,聖上已經允准,他到京之日,便封他爲郡公之爵!”

    半月之後,庾亮接到了歷陽的回信,眉飛色舞,手舞足蹈,一點也沒有朝廷執政的威儀和沉着。

    信中,蘇峻已同意接受徵召,稱安置好交接事宜,不日即將來京。

    “哼,虛驚一場,諒他也不敢抗旨,和朝廷爲敵,無異於蚍蜉撼樹!”庾亮在尚書檯對屬下大言炎炎,志得意滿。

    庾亮之所以底氣十足,不僅僅是因爲蘇峻的色厲內荏,還有一層,上次他在徐州雖然當面斥責桓溫,拒絕了這個後生提出的分化祖約之計,暗地裏卻委派二弟庾冰親自到壽州,許以厚賞。

    祖約經受不住真金白銀的考驗,當場立誓,絕不附逆歷陽。而且,這半年多以來,祖約的確沒有爲蘇峻說過一句話。

    區區萬人,就算打開城門放你蘇峻入內,都不夠衛府兵塞牙縫的!

    除夕前一日正午時分,烏江渡口,一艘高大華麗的官船靜靜泊着。碼頭上,鑼鼓喧天,彩旗招展。

    蘇峻身着朝服,在儀仗的簇擁下,笑容可掬,一一向前來送行的舊部作別。

    除了韓晃告病沒來,路永還有管商等追隨半生的心腹揮灑熱淚,難捨難分。

    “蘇太守進京任職,要高升了!”

    “那是當然,平叛功臣嘛。乖乖,看這陣勢,多少年沒見着嘍。”圍觀的百姓瞧着熱鬧,議論紛紛。

    齊刷刷一陣鼓聲,蘇峻領着家人,登上官船,順流而下,向建康出發。船頭一杆大旗獵獵作響,上書:奉旨進京!

    人羣還未散盡,兩匹快馬,沿陸路也朝建康而去。

    初春時節,水位很低,江水緩慢無力的流淌,官船龐大,沒有水勢的幫襯,速度當然快不起來,過了於湖不久,夜色便悄然而至。

    在江南岸一處閒置的漁人碼頭,蘇峻下令停船,派出一名親近之人,乘小艇連夜去建康,而官船則原地停歇,待尚書檯有回覆再走。

    直到夜深人靜時,忽然有兩艘小船從北岸悄悄駛來,停在官船旁。

    在夜色遮蓋下,官船上下來幾個身影,登上了小船,消失在黑漆漆的江面上!

    天黑前,庾亮派去打探歷陽動靜的兩名衛府探子騎快馬已經來到尚書檯。

    “稟報庾大人,官船已經出發,最晚明晨便可抵京。”

    “一艘官船,還領着家人,算你小子識相!”

    庾亮自言自語,嘲笑起蘇峻,停下筆,略作盤算,而後便不再思索,筆走龍蛇,繼續寫奏摺。

    幾日後,就是新年朝會,這對自己非常重要。

    去年朝會的主角是王導和他的新政,而今年則是自己。

    這份奏摺頗爲緊要,裏面承載自己一年來的功績和能力,這是他今後主宰朝堂的資本,震懾羣臣的利器,也是庾家邁向巔峯的階梯。

    與之相比,歷陽的事情則是細枝末節,不用再多想。

    庾亮奮筆疾書,一直忙碌到後半夜,索性就睡在衙署。明日是除夕,照例休沐三日,衛府包括尚書檯在內,除留守極少數人值守外,全都准假回家,和家人團聚,喜迎新年。

    自己也操勞了一年,打算明日一早忙好剩餘之事,便回府團聚。

    每年除夕,闔府上下要齊聚一堂,家宴上,當然少不了自己這位主心骨主持。這次家宴,好消息太多了,到時候從哪個方面先說起呢?

    他想着想着,伸了個懶腰,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還未醒轉,便被尚書郎殷羨匆匆忙忙叫醒。

    殷羨語無倫次:“大人,蘇峻,蘇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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