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100章 對月芳菲語
    “刑餘之家?”這幾個字眼,桓溫記得從父親口中聽說過。

    “沒錯,嘿嘿,刑餘之家!揹着沉重的束縛,沈家每個人都擡不起頭來,永遠要卑微地活着!”

    想起已故的父親母親,想起和沈猛流浪天涯,沈勁眼裏含着淚花,哽咽而無法再言語。

    “我理解你的苦衷,知道你的心願,我們屬於同命之人。”桓溫握着沈勁之手,慷慨道。

    “咱們都有一腔熱血,咱們不爲個人活着,要爲家人活着,爲尊嚴活着。從今往後,咱們以兄弟相稱,同甘共苦,榮辱與共!”

    沈勁早有此意,馬上改了稱呼:“大哥,得趕緊想個辦法,江播遲早會找到這裏的,還是想辦法讓他們搬走,離開宣城。”

    “我也這樣想,家人在,反倒束手束腳。再者,我們已經打草驚蛇,江播肯定會加強防備,一時半會沒有機會接近。報仇不成,再置家人於險地,得不償失。先把他們送走,再想辦法。”

    棘手的是,如何能將孔氏矇騙過去?

    “娘,要不我們先離開這裏,你身體不太好,杜叔叔也長年抱病,荒郊野外的缺醫少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桓溫很快想到了辦法,先從他們的病體下手,這個理由還能說得過去。

    而且他相信,母親不會太反對,因爲父親已故,宣城成了全家人的傷心地。

    果然,孔氏沒有反對!

    “娘也早有此意,就是朝廷至今還沒個說法。現在走了,不是不明不白嗎?官府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這樣,你們先走,我留下來再等等看。一有消息,馬上就來找你們。”

    “什麼,你不走?”孔氏起了疑心,質問道:“莫非又有什麼事瞞着爲娘,你一個人留在這,娘不放心。”

    “娘,現在哪還有什麼危險的事情,我和沈勁留在這,過兩日再去衙門問問。得信後就來找你們,到時候一家團團圓圓。今後,再去徐州謀個差使,也好給弟弟們找條出路。眼看着他們都漸漸成年,總得有個方向不是?”

    桓溫撒起了善意的謊言。

    孔氏真好糊弄,欣慰道:“也好,你爹走了,你爲家中長子,就該操心。哎,說了半天,咱們到底去哪,回譙縣老家嗎?”

    “老家也沒什麼親人,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對了,杜叔叔老家不就在琅琊山腳下嘛,聽說那裏還有一些薄田,景色很好,氣候也溫和,適合你老調養身體,住在一起,木蘭也能照顧到你和杜叔叔。”

    其實,桓溫是怕如果回譙縣,江播必然會按圖索驥找過去。

    “那敢情好,你再去和杜叔叔商量商量。還有,別辜負了木蘭,人家是個好姑娘,你要多親近,別傷了人家的心。”

    孔氏意有所指,桓溫撓着頭,面紅耳赤。

    “杜叔叔睡了嗎?”

    桓溫輕輕的走到木蘭的小屋裏。在茅屋一側,臨時搭建了木棚,供父女暫住,條件雖艱苦,屋子裏卻收拾得乾乾淨淨。

    “誰呀?是賢侄,進來吧。”杜艾臥在木板牀上,挑燈看書。

    木蘭趕緊讓了個座,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沏了一杯茶,默默的看着桓溫,彷彿有很多話想說。

    “杜叔叔,近些日子身體可好啊?”

    “哎呀,老樣子,一天不如一天,怕是熬不了多久。只可惜木蘭這孩子還小,往後可怎麼辦?”

    “快別這麼說,你這身子骨好着呢。”桓溫嘴上應承,眼卻心疼的看着木蘭。

    在燈光下,她就像天上的仙子掉落凡塵,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並沒有在她如秋藕如蔥白一般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越顯得楚楚動人。

    除了那深鎖眉頭的愁緒,越來越濃。

    “杜叔叔放心,只要溫兒在,絕不會讓你和木蘭受任何傷害!”

    木蘭撅起嘴,嗔道:“盡撿好聽的說,人家受的委屈還少嗎?我不怕忍飢挨餓,也不怕喫苦,就怕,怕……”

    “怕什麼?”桓溫榆木疙瘩,不知何意。

    杜艾笑道:“就怕你不在身邊,就怕相思之苦!”

    “爹,你說什麼呢!女兒是怕你老這身子骨,在這郊外,萬一有個什麼,郎中都請不到。”木蘭被說破少女的心思,一臉嬌羞。

    “這個好辦,我就是來和你們商量這個事情。”木蘭的謊言正中他下懷。

    接着,他就把來意說了一遍。

    “好!好!好!”杜艾一連串說了很多好,看來是早就有這個想法,估計是考慮到桓家的遭遇,一直沒有忍心提及。

    木蘭一臉興奮,蕩起甜甜的笑容。到了琅琊山,就能和桓溫朝夕相處,再也不用分開。

    “何時啓程,怎麼走?”

    杜艾聽到這樣的安排,最爲高興,巴不得收拾東西立時就啓程。

    “這個不勞杜叔叔操心,明日傍晚,我找兩輛馬車,派人一直把你們送到滁州。”桓溫心裏很高興,想不到這麼快就解決了棘手問題。

    他還沒發現,木蘭杏眼怒睜,扳起了面孔!

    “什麼,你不走?”木蘭滿是怒色,瞪着桓溫。

    “木蘭,是這樣,你聽我說。”

    “不聽,不聽!”木蘭急得臉色粉紅,低聲啜泣,索性跑出木棚,不想再搭理他。

    桓溫愣怔了,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這孩子自小缺乏母愛,跟着我這不中用的爹長大,又長年奔波,沒怎麼過上安生日子,性子有點急,有些敏感。沒事,多哄哄她就好了。”

    杜艾說完,還使個眼色,朝院子外面努努嘴。

    院子外,木蘭倚在柵欄門上,肩膀一聳一聳,還在嚶嚶抽泣。

    桓溫邁步走了出來,一輪月牙,高高懸掛在靜謐的夜空,清輝無私的灑在這片蕭瑟冷清的郊外,這片寂無人煙的曠野。

    來到木蘭身旁,輕聲道:“擡頭看看,上弦月,多美啊!你看了它,就會忘記所有的不快樂!”

    木蘭委屈道:“你要是這輪月色該有多好,無論月圓月缺,無論南北東西,永遠相隨,永不分離。可你,自打汝陰山道上第一次分別,想想看,至今已經分別多少次?”

    說實話,桓溫也記不清了。

    “之前因爲離亂而分別,可以理解,現在叛亂平息,百姓安居樂業,我們爲什麼還要分別?你就不曾爲我考慮嗎?知道在我心目中你有多重要嗎?”

    “木蘭,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知道你的心意,這份情意我尤爲珍惜。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肩上有重擔,胸中有抱負,處世立身,我不想渾渾噩噩,還有很多的事情等我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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