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車水馬龍,江播估計也會前呼後擁,更無從下手,但他逃不過路程,逃不過黑夜,必須要歇宿。
桓溫擅長記憶,精於畫圖,在徐州就是如此。
他從宣城到建康兩地路程遠近,幾個驛站之間的間隔,還有朝會的時辰,斷定博望驛站的可能性最大。
驛站乃官辦衙署,來往要塞,驛卒差人衆多,任誰也難以想象復仇者會喬裝打扮,提前進入驛站應募,選擇半夜下手。
沈勁驚羨的瞅瞅桓溫,連連點頭,轉而卻又覺得有一點遺憾!
他認爲,雖然殺了江氏父子三人,但江彪也是罪魁禍首,不如折回宣城,將其一併宰掉。
桓溫拒絕了,復仇雖然重要,但也要審時度勢!
太守被殺本身就是大案,更何況在朝廷的驛站,一旦上達天聽,朝野震驚,朝廷會大加搜捕。
沿途增設關卡,兵士來往巡邏,過往商旅行人通通都要盤查,那時就沒了退路。
他想就此收手,不願再冒險回到宣城,從而連累到沈勁。
“放他一馬吧!多殺一個江彪,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江家三人死在劍下,只是報了我個人的家仇,出了我一家人的惡氣。可是,千門萬戶的仇,又由誰來給他們報?”
桓溫望着漸漸初露的曙光,慨嘆不已。
身後一陣沉默,只有馬蹄的嘚嘚聲,還有迎面而來的風聲。
桓溫忽然意識到,自己大仇得報,可身邊這個追隨自己兩年,一直視爲兄弟的沈勁,與自己一樣,也是同病相憐,也是大仇在身。
他能忘卻殺父之仇,像現在的自己一樣釋然嗎?
設身處地爲他着想,不會!換做自己,也不會!
他本想開口勸勸沈勁,又覺得肯定是白費口舌。
有時候,不經歷驚濤駭浪的洶涌,不會珍惜波瀾不驚的平靜。不經歷血雨腥風的洗禮,不會感悟隨遇而安的境界,算了吧。
桓溫有心放過江彪,而江彪終究還是難逃厄運!
與博望驛站的刺殺幾乎同時,建康城外盟軍大營也在醞釀一出驚心動魄的刺殺!
“參見路將軍,不知將軍喚我等有何吩咐?”
路永端坐在案几上,面前是對自己畢恭畢敬的一幫軍士,看着這些熟悉的面孔,他忽然產生一絲恍惚。
這幫軍士是追隨自己多年的弟兄,從青州到歷陽,再從歷陽到建康,從流民到軍人,從叛軍到朝廷官兵。
這些面孔彷彿還是蘇峻麾下的叛軍,而披着的鎧甲,卻又是大晉制發的戎服。
自王丞相做出承諾後,路永神采奕奕!
後將軍這個職銜在前漢時期,還是一種權位和榮譽。三國以來戰事頻繁,將軍稱號非常龐雜,自八王亂後,後將軍如過江之鯽,俯拾皆是。
刺史、太守纔是封疆重臣,炙手可熱。
王導位高權重,皇帝都對其言聽計從,只要王導首肯,自己距離封疆大吏的寶座指日可待。
每想至此,路永都禁不住笑出聲,還好自己臨陣倒戈,背叛了蘇峻,否則早命喪九泉,連一抔埋身的土都沒有,今日的榮華富貴就無福消受。
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還在!
怎樣才能除掉這個該死的文書,路永關鍵時刻想起了這幫追隨自己倒戈的弟兄們。
他知道是管商,但不知道現在被押在何處,而且叛軍入城後,管商一直跟在蘇峻身邊,沒有追隨自己倒戈,是想靠着蘇峻這棵大樹奔個好前程。
原以爲他死了或者逃了,哪料竟然被俘!
路永也想殺了他,因爲在青州時,管商和他走得很近,知道不少自己的祕密。所以,當王導提出殺人滅口計劃時,他先是佯裝驚慌,猶豫不肯,其實正合心意。
像殺人滅口這種事,只能和心腹之人合計!
“弟兄們,放下酒杯,我來說一件正事。”路永揮揮手,擡高聲調。
“眼下有一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如果能把握住,以後大夥跟着我酒池肉林,笙歌曼舞,此生享樂無窮,如何?”
“那將軍還猶豫什麼,儘管吩咐。我等賴將軍庇佑,倖免於難,當然要唯將軍馬首是瞻,可就是?”
青州兵藉着酒勁,表盡忠心後又大倒苦水。
“歸順後,兄弟們覺得朝廷對我們似乎並不信任,處處像防賊一樣,眼神還透着一股鄙夷。”
一個彪形大漢嚷道:“要是哪天再有戰事,肯定會讓咱們去送死。不如跟隨將軍立功,然後脫掉戎服,到官府謀個差使。咱們也能置辦田產,討個老婆,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總勝過打打殺殺。”
“對對,沒錯,兄弟們都這麼想。”青州兵連聲附和。
“你們可知管商下落?”路永直截了當。
衆人面面相覷,路永搖頭嘆氣,心想這差事估計要黃了。
此時,遠處一人,搖搖晃晃走上前,不僅說出了他想知道的,還告訴了他不知道的。
“屬下知道,好像關押在俘虜營帳。聽說他在歷陽還曾接待過當今王丞相的使者,還有一封什麼王丞相的親筆手書,將軍問他作甚?”
路永沒有理會,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陰之色。
遺簡之事他也曾有過耳聞,此時心裏竟又萌生出一個計劃,一個把王導綁在同一條船上的計劃。要是那樣,今後就能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來人,去找幾個靠得住的機靈一點的弟兄,明晨到營帳門口,如此如此……”
次日中午,在殷浩的前將軍帳外,路永掏出名帖,前來拜見。
“果然來了,不出陶盟主預料。”
殷浩鼻子裏鄙夷地輕哼一聲,路永做賊心虛,終究沉不住氣了。
手下人勸道:“將軍,路永是叛軍出身,在青州時可沒少欺負你,現在突然來訪,肯定不安好心,不見爲宜。”
“本將軍可以不見他,但他背後之人不能不見,讓他在帳內候着,我馬上就到。”
當年在青州,路永曾試圖殺害桓溫和劉言川,包括殷浩在內。如今雖同在軍中,因有宿仇,故平常並無來往。
此時的殷浩憑着在盟軍大營中的出色表現,得到了陶侃和溫嶠等重臣的賞識,可謂近水樓臺,登高者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