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114章 滅門脣齒間
    石勒露出笑容,明顯是被石虎的恭維所感染,讚許的看着他,說起了大晉風雨飄搖卻苟活至今的一些奧妙!

    元帝渡江前就被王導兄弟左右,渡江后王氏自然成爲第一開元勳臣。明帝繼位後爲打壓王氏,通過聯姻,扶持後族庾氏,王庾之間明爭暗鬥,再加上江南存續多年的吳地幾大家族。

    這些家族平時勾心鬥角,互相排擠,水火不容,但他們深知,覆巢之下無完卵,晉室司馬氏的存在纔是這些大家族生存的土壤。

    內鬥可以,但是,一旦有外部力量想要推翻司馬政權,他們則會擱下紛爭,矛頭一致對外,這就是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的道理。

    石虎恍然大悟:“難怪蘇祖二人會在兵鋒正盛時,急轉直下,一敗塗地,原來晉室內部還有這種微妙的平衡。”

    “所以爲父當時反對你和他們二人來往,不要捲入一場必敗的戰爭。火中取栗,撈不着好處,還會傷了手!”

    “父王教訓的是,孩兒謹記於心。”

    見石虎依然沒有主動稟報金鄉大營的祕密,石勒火冒三丈,要擱早年定會勃然大怒,親自操起馬鞭,打個皮開肉綻不可。

    如今不一樣了,自己貴爲天王,石虎也身爲大將軍,不能再象普通父子那樣的做法。

    而且,隨着年歲的增長,暴戾之氣也改變了很多,比以往更和善。但眼前的石虎,隱瞞真相,這是無法接受的。

    “既然謹記於心,那你說說,金鄉大營是怎麼回事?石閔又送糧又送肉,裏面住着哪些貴客,還要小王子親自後勤補給啊,說!”

    一聽金鄉大營幾個字眼,石虎知道敗露,猶豫了片刻,還是如實招供了。

    “兒臣知錯,金鄉大營的客人乃是祖約,他帶着家眷前來投奔大趙。兒臣見其可憐,便暫時安置。一來揚我大趙仁德寬容之心,二來讓晉室有所顧忌,凡是反叛晉室的,我大趙均可以收留。”

    石勒罵道:“愚蠢!仁德寬容要有足夠的實力,否則就是怯懦,遭世人恥笑。別人常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話雖如此,但要看時候,掌握火候。此時我大趙的敵人是長安,而非建康!”

    見石虎似乎還沒醒悟,石勒繼續開導。

    “這就是我剛剛說的另外一層意思。如果晉室以此爲由,大兵壓境,慕容氏也蠢蠢欲動,形成勾結串聯之勢,大趙腹背受敵。況且,長安的敵人贏得喘息之機,也將死灰復燃。更可怕的是,大趙內部也將分崩離析。”

    石勒的擔心不無道理,大趙政權的建立主要是靠石氏所在的羯族人,當然也包括羌族、氐族、鮮卑族等衆多少數民族。

    “咱們好不容易降服了他們,如果他們見我大趙陷入重圍,四面楚歌,必趁火打劫,爲父一生開創的大趙基業毀之一旦,豈不令人扼腕!”

    石勒靠着強大的武力還有寬容的作風,將他們團結在周圍,成爲政權的基石,維護着大趙蒸蒸日上的勢頭。

    對此,石勒瞭然於胸,只有強大富庶,各民族纔會俯首帖耳,跟着他幹。反之,則會分崩離析,成一盤散沙。

    “事到如今,你身爲大將軍,還執迷不悟,不領會本王苦衷,一意孤行。即日起,剝奪大將軍職務,降爲驃騎將軍,暫代大將軍一職。好在尚未釀成大禍,否則本王定不會輕饒!”

    帳後的程遐搖頭嘆息,如此輕罰實在是蜻蜓點水,不痛不癢。

    是天王老了還是膽子小了,捨不得搬掉這塊擋在世子石弘前面的障礙?

    石虎垂頭喪氣,在大趙,將領自主權很大,平常調個兵搶點物資正常不過,想不到卻遭父王大加訓斥,真是奇恥大辱,對程遐的怨憤無以復加。

    其實,程遐的迴避純屬多餘,石虎豈能不知是他告發的?

    程遐剛進入皇宮,石虎就得到消息。再說了,整個大趙能在石勒面前揭發他的,也就只有程遐一人。

    正巧,郗鑑派使者來到了臨漳。

    “天王,行人署來報,大晉徐州刺史郗鑑率兵在邊境一帶演練,並派出使者攜文書呈交天王,使者就在宮外。”

    “宣!”

    內侍剛要扯起嗓子宣晉室使者,不料石勒卻道:“讓使者稍候,先宣程遐來見。”

    石弘怕露餡,連忙吩咐身邊的小內侍:“舅舅在後宮母后處問安,你可直接去後宮。”

    小內侍趕緊朝後宮跑去,躲在帷帳後面的程遐會意,過了一會,假裝從後宮方向而來的樣子,氣喘吁吁。

    “天王,臣剛剛問過小內侍,情況已經掌握了,臣的意思是這樣……”

    程遐走到石勒身旁,輕聲耳語了幾句,石勒點頭稱是。

    一旁的石虎敵視的看着程遐,心想,這小子腿腳夠快的,不知又給父王出了什麼餿主意。

    “宣使者覲見!”

    殷浩仰望着趙人的宮殿,從規模氣勢來講,比建康皇宮差的太遠,可以用寒酸來形容。大概也只能和大晉的藩王官邸比肩,這與胡人逐水草而居的傳統有關。

    拾級而上,殷浩發現一個不同之處!

    這裏的臺階幅度很小,而兩側的馳道卻非常寬大,可容兩匹馬並行。

    再看持戈而立的衛士,身材瘦小,盔甲黯淡,而馳道上戰馬上的幾個騎士,卻威風凜凜,氣勢奪人,果然是馬背上的民族。

    “敝使殷浩奉大晉徐州刺史郗鑑之命,有文書呈送天王。”

    殷浩偷偷打量了一下御座,從奴隸出生的傳奇人物,身材高大,健壯,王冠上的兩支鳥羽高高豎起,活脫脫一隻稱霸長空的蒼鷹。

    如今雖然年邁,身材肥胖,但隆鼻大臉,尤其是深邃的眼睛,仍有陰鷙兇狠之色,讓人不寒而慄。

    就是他,在中朝八王之亂時,率領鐵騎在河南截住東海王司馬越的軍隊,用弓箭射殺了潰退的十萬士衆,屍體相踐如山,還焚燒了司馬越的靈柩。

    此後,晉人聞石勒而膽寒!

    內侍接過文書,呈送至石勒案前。

    “念!”石勒冷冷地擠出一個字。

    殷浩有大軍護送,對趙人尷尬處境瞭然於胸,因而主動請纓出使,一路上情緒高漲,鬥志昂揚。

    此次出使一定要挾平叛之餘威,給窘境中的趙人一個下馬威。

    但當他看到石勒的眼神,攝人心魄,陰森森讓人汗毛倒豎。

    暗自嘆道:“這個殺人如麻的帝王,也不知有多少鮮活的生命死在他的眼神之下!”

    “呈送大趙天王殿下:

    蘇祖二賊不思大晉皇帝天恩,悍然起兵反叛,導致生靈塗炭,禍國殃民,死有餘辜。而今賊首蘇峻已經授首,然祖約不思悔改,辜負天恩,攜家挈口,潛逃大趙。

    天下之惡一也!叛臣逃吏,吾大晉皇帝之深仇,亦大趙天王之惡也。今特遣使前來,萬望貴邦緝拿此賊,交由大晉處置,不傷睦鄰之好,永結萬世之誼。”

    程遐聽畢,率先發問:“這位使者,既然大晉朝廷派貴使前來並送上文書,那爲何還陳兵邊境,是何用意?”

    殷浩見此人文官打扮,面色白皙,舉止文雅,頗有風度,不似周圍的胡人鬍子拉碴,凶神惡煞,膽氣也大了起來。

    雙手一躬,大聲道:“雖在邊境,但仍在我大晉疆域之內,大晉兵馬在自己疆界內演練,實屬我大晉事宜,無可厚非。”

    程遐反問道:“演練什麼?”

    “演練深入險地,緝拿祖約要犯!”

    “何爲險地,指我大趙嗎?越境實乃宣戰,難道你不知?”

    殷浩反脣相譏:“蘇祖叛亂之前,你們的王子石閔曾偷偷潛入壽州,難道這不算越境嗎?你們越境在先,爲何我們入不得境?”

    石虎勃然大怒:“小小使者竟敢口出狂言。父王,司馬皇帝有藐視父王之意。依兒臣看,應該杖責來使,遣送出境。”

    “父王不可!”石弘阻止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更何況大晉使者之言卻有道理,更有誠意。”

    程遐也奏道:“世子言之有理,臣也認爲使者之言並無驃騎將軍所說的藐視威逼之意。石閔私自出境,大晉沒有追究足見其寬容大度,咱們不可再怠慢使者。”

    石虎憤怒的指着程遐,開火道:“你是長大晉威風,滅我大趙士氣。”

    程遐也毫不示弱:“驃騎將軍,凡事不可意氣用事,把握時勢,張弛有道方能成就大事!”

    石虎怒道:“你敢教訓我?”

    說完,握拳向程遐走來!

    石勒站起身,從御座上走下來,陰森的看着石虎,石虎嚇得不情願的退回原地。

    “請貴使轉告大晉皇帝,既然是惡人,還要他何用,本王昨夜已將祖約斬首,其一家老小也悉數伏誅,使者可以明日到金鄉驗看!”

    石虎一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自己怎麼不知道此事。

    “送客!”

    殷浩瞠目結舌,太狠了,一家老小一個不留,也太霸道了,說殺就殺,根本沒有考慮過要知會大晉!

    看着石勒陰冷的面孔,不容置喙的語氣,瘟神一樣的存在,殷浩不敢再辯,只好深深一躬,告辭而去。

    此行雖然沒有達到預期,但總算不辱使命,而且,他還意外發現了臨漳朝堂的一個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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