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漢子熱淚盈眶,雙手顫抖,動情的說了一句:“你又救了咱們兄弟一回,對山寨有大恩,恩公!”
來信揭開了展大充當韓晃內線的祕密,他瞪着二當家的,怒吼道:“老二,此賊是你舉薦的,如今他背叛了山寨,背叛了兄弟,俺就替你行山規吧。”
言罷,手起刀落,展大的腦袋咕嚕嚕順着山坡滾沒了蹤影。
二當家跟隨他多年,也是海州的鄉黨,劉言川不忍心處置,只能親手殺了二當家的遠房兄弟展大,來警告他。
然後放火燒了營寨,殺了韓晃不少叛軍,帶領隊伍竄至大山西麓。
多虧桓溫提前報信,他們能及時離開山寨,避免全軍覆滅的命運。但也損失了一些看守的弟兄,還有幾年辛苦攢下的糧草。
老巢被端,糧食被燒,人馬受損,無奈之下向西躲避,分散逃亡。
西麓低矮,無險可守,距離梁郡又近,還要提防趙人兵馬。
好在那時候,趙人集中兵力應付河南三郡戰事,守衛空虛,有時候還能搞個突然襲擊,搶奪官倉糧庫,勉強度日。
實在不行,就下山劫掠附近鎮落村莊。
他再次重申山規,不準濫殺無辜!
記得有一次,弟兄們又累又餓,樹上的野果子,山上的野菜都喫光了。
幾個兄弟不守山規,揹着當家的,悄悄下山,想到山下找個富戶,幹上一票,最起碼沾點葷腥填飽肚子。
走了十幾裏地,纔看到一個村落,也就十幾戶人家,踩了幾圈,看到村子中間一戶人家,有院牆,裏面還有雞叫聲,斷定這家日子還可以,於是就翻牆進去了。
一隻老母雞正在生蛋,一個兄弟一箭射死老母雞,撿起來後又揣上雞蛋,另兩個兄弟一腳踹開房門,進去想找點糧食。
誰知屋裏空空蕩蕩,牆角處,一個老漢熬着草藥,給榻上的老伴喂藥,老漢回頭一看,發現那隻死了的老母雞。
明白又是有歹人來搶東西,起身罵道:“你們這幫遭天殺的,老漢和你們拼了。”
拿起牀邊的藥罐子就衝了過來,一個兄弟隨手一刀,老漢倒在血泊中。
老婦人看到這一幕,掙扎着想要起身,誰料氣急攻心,當場就嚥了氣,身體從榻上跌落在地。
弟兄們翻箱倒櫃找了起來,別說金銀,連一個銅板都沒找到,最後在內房的牀底下找到一個布袋子,裏面還有半袋子糧食,不是小麥,而是麥種子。
不管這麼多,能充飢就行,拎起就跑。
哪成想,牀上還坐着一個男娃,五六歲的樣子,咿咿呀呀的問道:“你們是誰呀?到我們家來幹什麼?阿公阿婆在那個屋,我去讓他們倒水給你們喝!”
大夥都愣住了,光顧找東西,都沒注意到還有個孩子在家,眼睜睜看着小男娃赤着腳跑了出去。
“阿公阿婆,你們這是怎麼了?”
小男娃滿手的血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弟兄們丟下雞,扔下蛋,溜之大吉。
後來才知道,這十幾戶人家原本靠耕種過日,偶爾還能來山上打些野味,日子湊合過得去。
這戶人家還有兒子媳婦,兒子在外販些土產,媳婦操持家裏,還有幾分薄田,日子比其他人家殷實一些。
不料自打戰亂開始,邊境空虛,男人被叛軍抓了壯丁,媳婦也被土匪掠走,趙人也三番五次前來搶奪,把一個好好的村莊搞得十室九空。
很多人不是餓死就是逃亡,只有這戶人家老的老小的小,無力逃亡,冒險居於此。靠只老母雞下些蛋,換些草藥米麪。
劉言川一怒之下,殺了那幾個兄弟,還派人下山送了一點錢糧,託村鄰照顧那個孩子!
其實他也不忍心,這幫兄弟跟着他出生入死,但犯下山規,不得不如此。
自那以後,一些弟兄受不了飢寒,想到當年流民中有一支轉戰到了蜀地,在那裏安家立業。於是千里跋涉,到天府之國乞活去了。
劉言川並不怨恨他們,總得給大夥一點出路,不能活活餓死不是。他們也不容易,雖然辭別了大夥,也爲山寨減輕了壓力。
興許將來自己走投無路,還可以到蜀地去找他們謀生。
他沒有阻攔,而是揮淚送別他們!
再次回到芒碭山,劉言川想到,亂世之中,誰也無法苟活,誰也無法躲避。
你不想生事,只想好好過日子,也會有人讓你不得安生,就如那對老夫婦一樣。
如果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家家都很富足,他們這些流民還愁無處乞食嗎?百姓家裏無鬥米,兄弟們也跟着遭殃。
當天,他就給衆兄弟訓話,所有山寨弟兄編隊分組,日夜操練,兵器要練,體力也要練。
八王亂後,父輩流民爲何能存活下來,靠的是不要命的勇氣,靠的是彪悍的體力,這些都是他們的看家本領,千萬不能丟。
還有,山規中最重要的一條,不得劫掠無辜百姓,凡有違反者,別怪不念兄弟情面。
劉言川還經常給兄弟們做思想工作,他認爲,現在太平,但不代表今後太平。北方有趙人,南方有大晉,西邊有成漢,三家皇帝不會好好相處的,將來必有大戰,必有人被消滅。
不管誰最後一統中國,有哪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土地上會有一羣流民,一羣草寇?
所以,爲了流民的榮譽和前途,爲了他們自己的命運,必須先強大自己,將來纔能有個好歸宿!
老四當時問道:“大哥,怎麼樣纔是好歸宿?”
“這個?大哥草莽一個,還沒想好。不過大夥放心,只要恩公來了,他會給我們指明生路的。”
“嗷嗷嗷!”流民兄弟羣情激奮,大聲高呼。
只有一個人似乎並不認同,他冷笑一聲,不屑的神情一閃而逝!
琅琊山茅屋裏,桓衝興奮的纏着桓溫,問個不停:
“大哥,你們怎麼纔回來,整整一天在幹什麼,發現什麼祕密沒有?”
桓溫一把拉着桓衝的手,輕聲說道:“大哥剛纔走了一遭,崎嶇坎坷,真是辛苦你了,娘呢?”
“娘睡下了,她一直在擔心你,還好我編個理由搪塞過去,你快說到底有什麼祕密,否則下次在娘面前我可不幫你。”
“好好好,回頭再告訴你,木蘭姐呢?”
“她呀,剛剛回屋了,一直在埋怨你。”
桓衝忽然想起山下兵馬的事情,又言道:“大哥,我有個事情要告訴你。”
“哦,等會再說,我先去看看她。”
桓溫撇下弟弟,前往隔壁的茅屋。
“誰呀?”
“木蘭,是我!”
木蘭一聽,窸窸窣窣的收拾東西,打開木門,怒道:“你還來幹什麼,一回家就腳不沾地,一天到晚不知幹嘛去了,撇下我一個人,你回去吧。”
話雖如此,人已迎面站在桓溫身前。
“木蘭,又在生我的氣,我認錯還不行嗎?這些日子東奔西走,到處躲藏,害的你一個大姑娘家跟着受苦,委屈你了。”
姑娘家就禁不起鬨,隨即怒意全消,嗲聲道:
“我不怕辛苦,就怕分離,只要你一直陪着我,不離開我,再多再大的苦楚,我都會堅強的。”
“嗯!”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詩中的話多美妙,你還記得嗎?”
“記得,其實每一次分離都非我所願,有時候現實的殘酷逼迫着你。哪怕有時候,我想帶着你遠走高飛,從此遠離塵囂。可大亂之世,哪裏纔是淨土,無論走到哪,都有紛爭。”
木蘭臉色突變,生氣的嚷道:“那你的意思,就永遠沒辦法長相廝守,註定着我們要分離?”
她感覺桓溫話中有話,莫非他又要分離,故意先做好鋪墊?
桓溫斬釘截鐵道:“當然有辦法,那就是消滅戰亂紛爭之源,走到哪裏都安靜祥和,讓天下所有像我們這樣的勞燕不再分飛。”
“溫哥哥,我現在都有些看不懂你了。自從伯父過世後,你變化很多。以前不論怎麼艱苦,還能微笑。可現在,掛在臉上的都是緊皺的眉頭,你還能回到原來的樣子嗎?”
“木蘭,我發誓,我會回到原來的樣子。”桓溫深情的許諾。
木蘭走過來,輕輕擁抱着桓溫。在自己心中,擁抱着的這個人,除了父親,已經成爲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桓溫老實巴交,囁嚅一句,補充說道:“只不過,需要時間,需要機會。”
“哼,狗尾續貂,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木蘭一氣之下,把桓溫輕輕推出房門,然後掩上門,吹滅燈。
耳朵卻仔細的傾聽着,聽到腳步聲漸漸離去,又悄悄點起燈火,掀開竹籮筐,拿出藏在裏面的深紅色的絹布。
仔細攤開,原來是一塊紅蓋頭,上面用金線繡着一對戲水的鴛鴦。
這是青年男女永結同心,在百年好合的大喜日子時纔用到的東西,可見她執着的愛戀。
殊不知,她和這個男人之間,竟鬼使神差的分離了,之後,發生了很多離奇曲折而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難道是上蒼有意爲之,不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