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161章 胡人不稱胡
    石閔規勸石虎今後要韜光養晦,摸準石勒的心思,並極力討好,以製造機會反擊程遐。

    這個機會就是借修建宮殿向石勒示好,向程遐發難。

    廷尉提出反對意見時,石虎就瞪大眼睛,密切注視着朝堂的一舉一動,君臣的一言一語。

    對於粗獷的沙場悍將而言,盯住別人臉色,掂量別人的話語,的確是難爲他了。

    要不是關係石虎自身利益,石閔也沒有信心把這些細緻活兒交給殺人如麻的石虎去做。

    可憐的廷尉,在程遐的肯定下,侃侃而談,說什麼明君勤政愛民爲本,當節衣縮食,還擡出了漢文帝造露臺的典故。

    漢文帝即位以後政策寬鬆,與民休養生息,輕徭役,減稅賦,自己帶頭勤儉。一次,宮裏要造一個露臺,聽說要耗費四十金,夠百餘戶百姓一年之衣食,最後放棄修建。

    他奏請石勒效法漢文帝,做一代明君聖主!

    程遐氣定神閒,廷尉的話中肯在理,不由得石勒不聽。

    他偷眼注視石虎,心裏暗想,你石虎想討好皇帝,我偏偏作梗,不讓你得逞。

    你隨便一個馬屁,府庫要耗費多少銀錢,而你一個子兒也不用掏,都需要主持朝政的太子和協理朝政的自己去籌措。

    大戰之後,民生凋敝,到哪裏去籌措?

    因而,自石虎提議修建宮殿時,程遐就向廷尉使了個眼色。

    誰知石勒卻嘲諷道:“看來廷尉並非整日呆坐衙門擺弄着整人的七十二套刑具,而是儒雅之人,閒暇時也經常讀讀史書,此時正好賣弄起來。”

    石虎一聽皇帝的語氣,知道廷尉要倒黴了,趕緊上前幫腔。

    “父皇戎馬一生,如今又爲國事操勞,修建幾處宮殿,不過費些木料磚瓦而已,讓父皇政事之餘也好享受一下。這等事情你也橫挑鼻子豎挑眼,眼裏還有君父嗎?”

    石虎對廷尉毫不顧忌,當場疾言厲色。

    廷尉畏懼石虎,不敢作聲,程遐眼看就要冷場,無奈只好親自出馬。

    “大將軍說得輕鬆,磚瓦倒是好說,北方到處是石頭黃沙,木料談何容易!修建宮殿,大都需要成材數十年的圓木,你看都城周邊可有這樣的叢林?”

    說到這裏,他又嘲諷了石虎一句:“大晉倒是林深木長,要麼大將軍去砍些過來?或者,讓上天恩賜些!”

    程遐連嘲帶諷的回擊石虎,不留情面。

    石勒面無表情,尚書令說得也對,到哪去弄那麼多粗壯的圓木,難道真讓石虎領兵去大晉砍伐,傳出去,不是讓世人笑掉大牙?

    至於上天賞賜,更不可能,上天從來只會賞賜風雨雷電!

    營建宮殿的計劃看來只能先暫時擱置了,石勒怏怏不樂,只好把精力先放到大趙新政上。

    石勒看大晉在推行新政,自己也心癢癢,要鸚鵡學舌。但是,建康的新政由權相王導力推,而大趙的新政卻由皇帝親自制定。

    兩國君臣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奮力廝殺,在新政上也要一較高下,相互比拼,而新政的優劣將決定戰場上的勝負!

    “朕登基已有數日,南方尚未歸化,朕不願做半壁江山之天子,要做就做一統中國的天子。要想完成大業,僅靠騎兵是遠遠不夠的。連日來,朕旁徵博引,廣納善言,擬就了大趙的治國章程。尚書令,你來給衆文武宣讀一下。”

    石勒端坐御案,神情不怒自威,吩咐程遐。

    “大趙立國,天王登基,戎馬倥傯之後,安民理政爲先。細思極想,百廢待興,然事有緩急,權有輕重。深思之下,大趙須一改往日之舊俗,重塑當下之新規。”

    階下君臣聞之側目,他們很納悶,胡人靠的是彎刀胡弓,推行哪門子新政,真是天大的笑話!

    “新規大要有三:其一,去胡稱趙;其二,統一軍制;其三,修睦各族。”

    在君臣三人的努力下,大趙新政新鮮出爐。不料階下諸臣聽得是一頭霧水,面面相覷。

    尤其是武將,他們只知上馬揮刀,砍首級記功邀賞。什麼新政?能當飯喫,當酒喝?

    “尚書令,能否給我等詳細講講?”

    衆文武不甚明瞭,階下一位漢人模樣的儒臣當即發問。

    “還是朕來說吧!”石勒饒有興致,要親自給手下這些屠夫講講道理!

    石勒先拿第一條說事,就是去胡稱趙。

    “大趙民族衆多,各有所屬,南方漢人嚴重,我們都是鬈髮的藍眼的隆鼻的,無法分清容貌,一概統稱胡人,此乃蔑稱!他們自詡爲華夏正統,還說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下面站立着的武將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說,漢人說的沒什麼不對,咱們長的就是這個樣子。

    “更爲可氣的是,我們不僅欣然接受,反而還自稱胡人。朕特頒聖旨,今後,凡是在我大趙疆域之內的各色人等,一概稱爲趙人,不得再提胡人,連胡這個字眼也不要提及。否則,嚴懲不貸!”

    僅此一條,羣臣就一片譁然。

    胡人、胡瓜、胡刀,帶胡字的叫法太多太久,大傢伙都習慣成自然,一下子怎麼改得過來!

    朝堂上人聲鼎沸,吵得不可開交,讓石勒接下來還想繼續解釋的第二條和第三條只能暫時先按下不提。

    說得也是,在都城臨漳可能還好些,出了臨漳,尤其是在各個部落,胡人還保留着披獸皮,烤全羊的習俗。

    讓他們像漢人那樣,循規蹈矩,見面拱手作揖,彬彬有禮,自己人估計都笑掉大牙!

    積習難改,石勒面臨的難題,比劉言川在山寨讓兄弟們不要打劫不要殺人還要困難!

    看文臣武將吵作一團不可開交,石勒自己也撓撓頭,看來第二條第三條估計阻力很大,但第一條應該能推行,不過是動動嘴的事情,必須要推行。

    “傳旨,將第一條先在臨漳各城門張貼告示,曉諭民衆,各州郡各部落也要張貼,今後朕不要再聽到胡這個字眼!”

    石勒吩咐完,站起身來,在殿內逡巡了一番,又走到殿門外,轉過身,又打量一下宮殿,左右張望,若有所失。

    幾日後,石勒的心結解了!

    “啓稟陛下,王子石閔來報。近日,黃河以西屢降大雨,中條山西北暴水,流漂巨木萬餘根,聚集在枋頭。”

    程遐聞言目瞪口呆,真是見鬼了!

    而石虎心中竊喜,暗暗誇讚石閔能掐會算。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石勒大喜,從御案上笑着站起身來。

    “諸卿知道嗎,這是天意讓朕營建新宮!”

    “你可知罪?”石勒板起臉,狠狠地望着廷尉。

    廷尉莫名其妙,兩腿篩糠,跪倒在地,結結巴巴的回道:“臣,臣不知,望陛下明示!”

    “上天都允許朕營建新宮,送我萬根大木,爾等大言不慚,不識時務,屢屢以明君聖主來脅迫朕。賣直取忠,而逆天行事,到底是何居心?”

    石虎落井下石道:“廷尉大概家裏衣食困難,還想如上次勸諫那樣,希望父皇再賞他絹百匹,稻百斛!”

    “陛下饒命,這都是程大人叫臣這麼做的,並非臣的主意!”

    廷尉爲自保,無奈之下咬出幕後主使之人,來分擔自己的罪責。

    他擔心石勒一惱之下,砍了他的腦袋。

    人算不如天算!

    程遐情知無法推諉,是上天不佑,無可奈何,只能低頭承認:“臣知罪,請陛下責罰!”

    石勒見程遐爽快的承認,顧及他是皇后之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本不想處罰,但石虎屢遭打壓,此時一定希望自己嚴懲。

    二人鬥得厲害,本非朝廷之福,但兩派互相抗衡,有利於自己把握大局,不能讓一方太坐大,失去平衡。

    “程遐串通朝臣,拂逆朕意,但念在忠心爲國情面上,罰俸一年,在家閉門思過七日。”

    “廷尉不體朕意,肆意邀寵,仰人鼻息,毫無主見,鞭二十,職降三等。今日要不是看在上天恩賜巨木的份上,定斬不饒!”

    “臣謝陛下寬宥!”

    “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石虎哼着胡曲,得意洋洋回到府邸,見到石閔就是一通猛誇。

    “好主意,父王今日多虧了你。快說說,黃河上游漂來的木材是怎麼回事?難道真是天意?”

    “父王,哪是什麼天意,是兒子的意思!”

    石閔神祕兮兮看着石虎,心想,義父果然憨得很,難怪幾個兒子一樣不成器,只知道打打殺殺,沒有頭腦,胡人大概都是如此!

    “那日孩兒獻計以後,就吩咐五百親兵,攜帶斧鋸,以巡境爲由,直奔黃河西岸。孩兒去過那裏,知道那兒有一處密林,人跡罕至,參天大樹比比皆是。因而讓軍士們砍伐後扔到黃河,順流漂了下來。”

    “哦,爲父明白了。”石虎拍着大腦門,若有所悟。

    “對了,你又怎麼知道程遐必定會反對修建宮殿,他要是也贊成的話,那咱們做足的功夫豈不是白費了?”

    “父王怎麼還不明白,程遐並非反對修建宮殿,他反對的是你。因爲是你提出修建宮殿,程遐不願讓你得逞賣乖,所以才……”

    石虎會意的笑了起來:“哈哈!閔兒果然足智多謀,看他們倆被當廷責罰,還有太子那個急赤白臉的樣子,真是受用!”

    石虎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石閔卻又給他潑了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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