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165章 訣別殷勤語
    讓王導恨恨不已的是,他原以爲,此次讓路永榮任江州刺史,過去二人之間所有的交易和祕密都一筆勾銷,永不再提及。

    然而,如意算盤偏偏被陶侃和庾亮攪了,而親家公郗鑑不置可否,既不贊成也不反對。

    “陶侃老匹夫,調撥羸弱軍士,害得我北征差點喪命,我還沒有報仇,你竟又暗施冷箭,咄咄逼人,老夫絕不能容你!”

    想到這裏,他心生一計,對着路永說道:“你當年的青州麾下不是也調防江州了嗎,可以用他們大做文章!”

    “什麼文章,還請丞相明示!”

    “劉胤一直在尚書檯任職,對地方之事沒多少經驗,而你在江州政事熟悉,人脈頗多。他就是強龍,能壓得過你這個地頭蛇?他想要在江州站得住腳,除非大家相安無事,江州太平祥和,否則……”

    “丞相的意思是,如果有事了,他就站不住腳?”

    路永眼前一亮,興奮道:“丞相不妨說得再明白些。”

    “比如官員貪賄,比如百姓饑荒,再比如因剋扣軍餉導致軍士滋事。你麾下不少人都是亡命之徒啊,啊,哈哈哈……”

    路永此時若還不明白王導的話外之話,那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卑職明白了,丞相高明!”路永看到了希望,諂媚的恭維。

    路永興高采烈的走了,王導也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這個念頭他在水獺川面臨生死時就考慮過了,他要着重經營王家的勢力。

    “對了,允之,你剛從會稽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爹情況如何?”

    王允之嘆道:“唉,他或許是老了,說會稽郡遠離中原,王化不及,山野漁民愚昧懵懂,雖然郡裏下轄十縣,也沒什麼大用處。再者,那裏山高林密,又臨近大海,鹽灘遍佈,地瘠民窮,可耕之田少之又少。”

    “糊塗,你是怎麼勸他的?”

    王導聞言,面有不悅。

    王允之很冤枉,其實他做了不少他爹的思想工作。

    會稽雖地處偏遠,但也有它的妙處。其一,遠離中原,也能遠離戰火塗炭,朝中顯貴目力再好,也不會注視到那裏。

    其二,山野漁民粗蠻,但體魄強健,略施小恩容易感化,如果能招募入伍,編練成軍,戰力不可小覷。

    其三,現在朝廷的中心是建康,江南廣袤之地可借新政東風煥發生機,再加上他幾年的治理有方,完全可以成爲王家的一個根基。

    “嗯,很好,希望你爹能領會我的良苦用心。僅我一人在朝中還不夠,有了你的宣城,再加上他的會稽,咱們才更有底氣!”

    “侄兒這一勸,他應該能想通。”王允之替他父親辯解。

    “對了,叔父,我爹還來了封信,要保舉一人,此人願意投入咱家門下,希望能委以要職。”

    王導拆信一看,鄙夷道:“吳儒,賣主求榮之輩!”

    “朕如此安排是否妥當,請母后指教!”

    庾太后雖無心朝政,放手讓成帝去處理,畢竟還有臨朝聽政之權。因而,下朝後,成帝不敢怠慢,匆匆前往崇德宮,給太后請安,順便說說江州刺史之事。

    庾太后搬出當初明皇帝的勸誡,告訴成帝,爲君者不必諸事躬親,但要有股肱輔弼之臣。既要敢於任事,又須善於平衡。她很久沒有聽政,但也聽說地方州郡一些要職都有王丞相的身影。

    真正能做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的,世上沒幾個人。凡事都須有節制,若任由一方做大,必將影響到君權。

    “母后教導,朕謹記在心!”

    成帝回到寢宮,還沉浸在溫嶠的死訊之中。

    忽然想起,此前,溫嶠曾讓他代爲轉交一封書信給桓溫。現在溫嶠沒了,桓溫是死是活無從得知,心裏萌生出不該有的想法,他對這封信產生了好奇。

    展開黃絹,字字雋秀而不失遒勁,句句溫情而不失豪邁。成帝邊讀邊拭淚,頓覺摧心肝,起波瀾!

    臣嶠啓奏陛下:

    臣總角之年,便追隨姨父劉琨征戰北方,馳騁中原,親眼見到大晉多少遺民在胡人鐵蹄下掙扎,在皮鞭下勞作,慘不忍睹,不忍直視。

    晉室南渡,臣毅然來歸,盡綿薄之力於先帝,效犬馬之勞於陛下。陛下勵精圖治,勤政爲民,新政之功,卓有成效,我大晉中興之期,指日可待。

    蒼蠅之飛,不過數步,即託驥尾,得以絕羣。臣也時刻夢想着,有生之年,能再次輔佐陛下中興晉室,強我根基。有朝一日,揮師北上,飲馬黃河,驅逐胡虜,還於舊都。

    然,天不佑我,臣剛過不惑之年,已然油盡燈枯,突顯垂死之兆。

    曹孟德有言,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爲土灰!壽之修短,臣不以爲恨;膝下無子,後嗣乏人,臣不以爲嘆!

    北馬依風,狐死首丘。臣之恨,再也等不到我大晉中興盛事,臣之嘆,再也沒有機會陪同陛下一道欣賞大晉之壯美河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亦悲!

    臣臨歿之際,斗膽陳奏一事,能實現臣之夙願者非桓溫不可,能爲大晉飲馬黃河還於舊都者非桓溫不能。如果桓溫還活着,煩請將此信轉交於他。

    臣叩請陛下善待桓溫,如善待臣一樣。陛下如能善用之,則桓溫未來之功,將十倍於臣。

    愚言至此,臣已老淚縱橫,不可即止。濡溼黃絹,實爲不敬,然若再重書,已無力揮毫,乞陛下見諒!

    臣再拜頓首!

    成帝讀罷情難自已,涓涓淚滴打溼了黃絹,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徐州,楚霸王項羽的都城,巍巍矗立,還保留着五百年前的滄桑和悲涼。

    望着遠處的城廓,桓溫百感交集,曾幾何時,自己是城內的一員,從城內看着城外。

    而現在只能從城外遙望着城內!

    郗鑑大人還好嗎?殷浩和郗愔兄弟還在雕章琢句談詩論文嗎?有潔癖的郗超該長大一點了吧,還有大垂耳等遊騎營的兄弟都在幹什麼?

    裏面的每一個人,桓溫都很想念,可惜無法回到他們身邊,今生還能袒露真容再次相見嗎?

    西城門赫然在目,他能清晰的看到城樓上的守軍,每一張面孔他似乎都熟悉,手揮在半空又僵住了。

    能跟誰打招呼?敢跟誰打招呼?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他悵惘的向城門投去一瞥,然後打馬北上兗州。

    徐州再向北,風土人物和南方區別越來越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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