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227章 遊子不顧返
    這次是真的醉了,醉得很深,很沉。一覺醒來,冬日當空。

    桓溫拍了拍沉重的腦門,一腳踹醒沈勁。

    他決定,片刻不留,草草收拾一下,立即啓程回山。

    他怕宮內來人請他參加午後的盛典,臨行前,桓溫研墨揮毫,留下書信一封,差人給皇帝送去。

    馭風馬讀懂了主人的情緒,出了大司馬門便一路狂奔,它要讓主人早些離開傷心之地。

    式乾殿內,杜芷岸的皇后冊封儀式才正式開始。

    杜氏芷岸,溫文爾雅……

    桓溫抽着馬鞭。

    象玉牀之連後星,喻金波之合羲璧……

    桓溫用力抽着馬鞭。

    賢淑知禮,母儀天下……

    桓溫狠狠抽着馬鞭。

    今特冊封爲大晉皇后……

    馭風馬瘋跑起來,忽然前蹄騰空,桓溫一不留神,重重摔下馬來。

    冊封典禮仍在繼續進行,成帝展開桓溫差人送來的書信。

    臣溫告罪:滁州一別,三年未睹慈母容顏……

    賜皇后璽綬……

    烏鴉尚有返哺之恩,人子豈能草木無情……

    着皇后鳳飾……

    胡虜猖獗,戎事倥傯,臣憂邊境不安,關河不寧……

    戴皇后冠,禮成……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從建康到滁州,短短百餘里,擱在平日,馭風馬還沒盡興就已經到了。可此時,眼前的路,山高水長,水深魚闊,千里迢迢。

    從朝廷欽犯一躍而爲徵北將軍,對許多人而言,做夢都不敢有這樣誇張的想法。然而,陷入情感泥潭的桓溫卻無法自拔。

    人世間的情感有千千萬,大都可以分得清楚,說得明白,唯獨戀情不可理喻。說不清,道不明,藕斷絲連,萋萋剗盡還生。

    行至滁州,州衙大員聞風而動,早早恭候在城門口迎接,安排好一應食宿事宜,極盡恭迎之能事。

    沈勁率隊伍進入州城歇息,桓溫則悄無聲息,提前離開館舍。一個人換作常人打扮,趕往茅屋中。

    他要回家!

    浪子在外孤身闖蕩,無論混得是風生水起,花團錦簇,還是滿身傷痕,狼狽不堪,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聲——回家!

    木槿的院牆籬笆的門,還是原來的模樣,原來的味道。桓溫走到門外,朝裏面張望,院中不見人影,中庭空空,蕭瑟冷清。

    “吱呀!”

    他推開籬笆門,邁步進入了院子。

    正午時分,家家戶戶應該是炊煙裊裊,淘米洗菜。可是他望了望廚竈間,竈臺溼冷,盆甑空空,一點要生火做飯的跡象都沒有。

    “衝兒,往後這日子還怎麼過呀?你大哥在,還有個盼頭,可是三年不見蹤影。如今,杜家父女一夜之間也消失了,唉!沒盼頭嘍。”

    屋中,是孔氏在嘆息。

    桓溫躊躇而不敢進去,原來,自己給母親,給家人帶來了多麼大的傷害和失望。

    “木蘭父女在時,咱們還有口熱飯喫,院裏也熱鬧。你說也真奇怪,他們突然就不見了。說是杜家村的人去報官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消息?”

    孔氏還在喋喋不休。

    “娘,不勞你操心。我相信,大哥不會死的,更不會拋棄我們的,他肯定有什麼難處。木蘭姐啊,也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說不定啊,大哥和木蘭姐在一起呢。”

    “你就別安慰娘了!娘知道,溫兒是個要強的孩子,就是命不好,這些年來,你說,上天何時曾對他公平過?”

    是啊,山谷摘花,會被裹挾到青州;

    京師平叛,會蒙冤下獄差點被害死;

    宣城撫卹,會被江家歹人設計做局;

    報了父仇,會被朝廷通緝追捕;

    就連和木蘭的姻緣,一應俱全,就等着晚上宴請親朋正式結拜了,卻被官差認出。

    “唉!事事都差了那麼一步,如果老天稍微對他好一點,也不至於有今日的結局,苦命的孩子!”

    桓溫仰望蒼天,看不到鬼魅的身影,看不到鴟梟的面容,那它爲何要算計我?

    晴空萬里,沒有一片雲彩,沒有一點渣滓,除了湛藍。

    孔氏所言只是一個梗概,她還不知道其中一些悲慘的點滴。曹劍師的遭遇,兩丘鋪遺民的艱澀,壽州淮河畔老艄公爺孫的橫死……

    樁樁件件,看似情形各不相同,危害輕重不一,距離相隔遙遠,時間跨度很大,但它們似乎都有某種聯繫,某種內在的因果。

    似乎有一種說不出但是又隱隱存在的力量在操縱它們,讓它們發生。

    這種看不見的力量,看不見的脈絡,桓溫一時還想不出來,但是有了模模糊糊的認識。

    直到有一天,他才徹底明白,它們背後有一隻無形的黑手!

    “娘,孩兒回來了!”桓溫掀開門簾,大步走了進去。

    冷不丁一個陌生人闖了進來,還以爲是什麼官差山匪,嚇得孔氏哆哆嗦嗦道:“你是誰?”

    “大哥,是你嗎?”

    桓衝眼疾手快,一下子衝過來,緊緊抱住桓溫。

    “娘,是大哥,他回來啦!”

    “娘,孩兒對不住你!”桓溫雙膝跪地,咚咚地磕着頭,聲淚俱下。

    孔氏掙扎着坐起身子,睜開濁眼,顫巍巍的伸出雙手,哽咽道:“起來,讓娘看看,是溫兒。沒錯,是我那苦命的兒啊!”

    孔氏得知了一切,悲喜連連,母子倆抱頭痛哭。

    “娘,別哭了。衝兒,咱們收拾一下,桓祕一會就回家了。”

    桓衝不聽招呼,賴着不動,他得知大哥現在憑藉軍功封了徵北將軍,笑嘻嘻的開出了條件。

    “大哥,我也想和你一道出去見識見識,成天悶在家裏,什麼也做不了,井底之蛙一樣。我記得,在宣城時你就答應過我的,是不是?”

    桓衝算起舊賬,桓溫歉然一笑,他的確說過,要不要兌現,還要看看母親的意思。

    “照娘說啊,衝兒是應該出去歷練歷練,老是陪在我身邊,白白耽誤時光。他也不小了,那股要強的勁,沒準和你一樣,將來也能做個將軍。要是那樣,你爹在九泉之下指不定有多高興。”

    “那好吧,讓桓祕和平叔陪你去京城吧,聖上賜了一座宅院,就在城東的長幹裏,你們先住進去,再找幾個僕役,照顧你們。娘什麼都不用做,就張羅着幫桓祕娶門親事,等着早點兒抱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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