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流風吟 >第五十七節 你有多幸福
    原來篪裏還有東西,曉心頭大震。此物定是義父所留,但又不是願被曉立即發現的。曉呼吸急促,思緒萬千,用手撐着椅背纔將將穩住身體。

    見其表現得如此激動,蝶舞瞥向琴季的眼中滿是埋怨。雅間內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小舞,琴季。可有不損篪,而取物之法。”曉平復心情後,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微笑。

    “當是不難。”蝶舞眯眼端詳篪管內部,又轉向曉,“你真欲取出?”

    “嗯。實不相瞞,此乃義父贈予在下的唯一念想。管內之物,想必亦是他所留。”曉擡手示意蝶舞可以隨時繼續。

    “那……好吧。”蝶舞從發端取下一支滴翠金簪,緊抿着朱脣,將之尖部緩緩探入篪管,以拇指與食指旋捻簪身,小心撥弄。

    不一會兒,金簪移出,還帶着一卷蟬翼般輕薄的紙片。生怕紙片脆斷,她從懷中取出絲帕,鋪於案几,再將紙片放到上面,又另摘下一支玉簪,兩簪配合着緩緩將之平展。

    蝶舞瞧見紙上寫有一些極小的文字,便連忙偏側頭回避,柔聲喚道:“曉兄,這許是家書。你且自行閱之。”

    “哦。”曉慌忙上來,步伐略顯踉蹌。屏氣凝神,伏案,曉輕聲唸到:

    曉吾兒鑑:

    汝賦不世鴻才,當如鯤鵬翱翔萬里,莫學燕雀眷戀子巢。“海鯤”極微,而南濉洲至尊——“競天”仍太小。思來,整個玄界方爲汝縱橫馳騁之海闊天空。

    爲父當永立於高山之巔,遙望吾兒嘯騰於天地之間。如是,則幸甚至哉。言不盡思,再祈珍重。順頌永佳。

    父鐵巖字示

    “義父!!”曉放聲痛哭。

    他想到義父的故意疏遠,粗魯苛責和嚴酷打罵。他想到自己的桀驁不馴,鋒芒畢露,進而破壞副幫主冊立大會。

    他還想到,那雨夜,那海邊,義父不惜捨身護他。此刻,他才真地瞭解義父,感受到那份如山嶽般沉重的父愛。

    曉第一次哭泣,哭得像個脆弱的嬰孩。衆人皆不忍,悄悄退出雅間。蝶舞鬆開捏着兩簪的雙手,輕柔地拍拂着曉的背脊。

    “曉,你可知,自己有多幸福嗎?”她望着窗外的明月,自言自語,“有一個如此疼愛你的父親是件多麼美好的事情。而我連父親長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

    聞言,曉扭過頭來,滿臉淚痕。

    蝶舞遞去絲帕,續道“是啊。沒有父親守護,幼時,總難免戰戰兢兢。而缺少父親指點,之後的人生大事也失了主見,故至今渾渾噩噩。”

    她手扶桌沿,枕着粉腮,也如曉一般將頭伏於桌案。兩人四目便如此靜靜地平視……

    “好酒好菜來啦。”酒保受衆人所託,笑呵呵地擺上一桌酒菜。拙園四友,嫣兒和泠絮也再次入內。

    琴季尷尬一笑,舉杯道:“曉兄大才,我等佩服之極。在下敬一盅。”言罷,仰頭飲下。琴季實爲之前的多言而賠罪。

    “哪裏?近日有幸結識拙園四友,誠乃餘三生有幸!幹!”曉依次,各敬詩、畫、劍、琴四人一盅。

    “曉兄。”蝶舞雙手託盞,端於胸前,“小舞從不飲酒。但今日破例,敬汝一盅。”蹙眉灌下後,蝶舞咳嗽不已。

    “多謝小舞盛情。”曉滿懷深情地注視着她,再飲一盞。

    “曉師兄,同是天涯淪落人!幹!”嫣兒喝盡了杯中之酒。雲瀑破門,嫣兒喪母,她如此痛過。孤山決戰,嫣兒失隼,她亦如此痛過。

    曉看看一臉倔強的嫣兒,又望望面頰緋紅的蝶舞。他一個大男人,怎比那兩個小女子還不堪呢。“來,今日我們不醉不歸。”曉豪氣頓生,“店家,還不速速上酒!”

    夜深了。曉、拙園四友,還有泠絮,如孩童般,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蝶舞與嫣兒搖搖頭,相視,苦笑不已。

    月影斑駁撒滿整間雅室。二女對着窗外,並肩促膝而坐。嫣兒說了,許多關於曉和隼的事情。而蝶舞則道出,自己是沐香谷谷主夫人的真實身份。嫣兒大驚……

    -

    “剛入沐香谷兩日,便連醉兩晚之處,便是此地。”曉將隼的目光引向東南角酒肆,自嘲地笑起來。

    只見那店家地處幽靜,門面佈置得甚是淡雅,僅一面酒旗於夜風中兀自輕擺,又念及嫣兒便在其中,隼百感交集,便尋思着如何與對方解釋,再無心聽曉述說。

    曉輕輕握起蝶舞的纖手:“從此,世間再無蝶姬,只有小舞。”蝶舞羞紅了臉頰,與曉深情互望。

    “哈哈!”詩仲笑道,“先前,兩位發於情,止於禮。如今終可成就一番姻緣了……”

    原來,自那日後,曉他們三人與蝶舞,拙園四友夜夜飲酒暢談,白天則共同打聽隼的下落。

    因隼未及進城,就直接被送入隼部;而那柳氏夫婦又害怕生事,整日閉門不出,是故衆人始終沒得消息。

    期間,曉與蝶舞的感情卻愈發濃烈,不能自已。曉傲然於世,自無視那些陳規俗禮。蝶舞則表示,斷不會以谷主夫人身份接受曉的愛意,一切只待其恢復自由身後再議。這令曉對蝶舞,再生一絲敬重。

    衆人才進酒肆,便見嫣兒和泠絮正對大門而坐,二人煩躁地擺弄着一干碗筷酒具。

    “隼師兄!落翎姐!!”泠絮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隨即蹦跳起來,“我們可算找到你倆啦。”

    嫣兒也站直了身子,雙目朦朧,直直凝視着隼。

    “那個……嫣兒……”隼撓撓頭,“我……”

    “啪......”嫣兒一巴掌將隼掄倒在地,“讓你再踢開我!”

    此舉,令在場衆人都嚇得一哆嗦。

    “落翎妹妹,來這邊坐。”嫣兒瞬間變臉,笑盈盈地拉過落翎。

    雲瀑弟子們又是喫驚無比。

    其實,自隼與落翎雙雙墜崖後,嫣兒便時常自責。相較落翎的付出,自己帶給隼的永遠是傷害,還往往是致命的。

    她不願就此割捨對隼的愛,當然也不甘心與他人去爭。因此,嫣兒決定只做好自己,至於隼如何選擇,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恢復了本心,嫣兒再看落翎,自是非常喜愛。

    隼狼狽地爬起來,臉上赫然印着嫣兒贈予的“五指山”,嘟囔道:“嫣兒。我先前摔得一身是傷,如今實在經不得你這般肆虐。”

    “活該!”嫣兒笑彎了雙眸,“落翎啊,以後他若是欺負你,你也這麼一巴掌貼過去。”

    落翎手捂檀口,大眼睛眨個不停。大夥兒皆忍俊不禁。

    “咳咳。”曉揮手示意大家看向這裏。

    “小舞,我欲娶你爲妻。你願意嗎?”他雙手握起蝶舞的手,將之貼於胸前,“從此永不分離!”

    “我非完璧,你……”蝶舞黯然垂目。

    “我已錯過了你的過去,因此我才更珍惜你的現在與未來。”曉有點着急了,“請把你的餘生交給我!”

    “好!我就補全那句話,‘從此,世間再無蝶姬,只有小舞——你的小舞!”蝶舞含淚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願隨你翱翔於天地之間。”

    “我也願陪你,合攏柴扉,歸隱田園。你便是我的那一片天地。”曉將蝶舞摟在懷中,

    “書屋前,列曲柵栽花,鑿方池浸月,引活水養魚;小窗下,焚清香讀書,設淨幾鼓琴,卷疏簾看鶴,登高樓飲酒。”

    衆人爲這對才子佳人的結合紛紛鼓掌。

    “小舞自幼無親,那我等四友便是她的孃家人。故婚期將擇沐香谷之吉日。”詩仲正色道。

    “那我倆呢?不算孃家人嗎?”寒凋與夏融英氣颯爽地入內,深深一鞠,“蝶姬和拙園四友果然在此。隼部寒凋、夏融有禮了!”

    “兩位將軍。蝶舞已不再是谷主夫人,莫再多禮。喚我‘小舞’即可。谷主他還好吧?”蝶舞將二人引到身邊。

    寒凋大大咧咧道:“估計還有一陣子才能緩過來吧。啊呀,大丈夫何患無妻,不用管他!”

    隼趕緊介紹寒凋、夏融與雲瀑三人認識。

    琴季拉過夏融的手,不滿道:“我等到處尋找之人,原來就在隼部。你也不說一聲?”

    “沒見我最近在演練軍隊?哪有功夫理會你這無所事事的浪蕩子!”夏融抽出手,踹了琴季一腳。

    “寒凋,你看曉兄與小舞大婚在即,我倆的事是不是也……”劍叔湊近寒凋,輕聲耳語。

    “說多少次了?!待我隼部退役後再談嫁娶!愛等就等,不等滾蛋!”寒凋不耐煩地扭頭回答。

    “哦!”同病相憐的劍、琴二友淒涼應道。

    “那我們便是曉的婆家人啦。”嫣兒興奮地大聲宣佈,“婚禮形式得隨我們東穆洲傳統!”

    酒肆內一片歡騰,而那對新人始終並肩而立,十指緊扣,沉浸於自己的甜蜜世界中。

    唯有落翎,滿腹焦慮地望着蝶舞,猶豫着應當何時告之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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