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崖輕咳一聲，制止了萬壑的慌張神情，正色道：“我師弟向來心直口快，不識大體！還望軻橫大俠見諒。”
萬壑在一旁聳聳肩，小聲嘟囔：“我們等連太元都反了，還怕個鳥。那麼着急地趕過來，還不是爲你們好？”
“住口！”千崖喝住師弟，又朝軻橫拱手道，“那我長話短說，如今天尊親率其餘五司，傾全教之力，正往此處趕來。預計後日黃昏便至。”
帳中衆人一驚。
軻橫本打算避其鋒芒，利用自身隱匿的優勢，迂迴打擊，一口一口蠶食掉太元這頭大象。比如他這次的計劃：既要強援纖塵，又欲殲滅釋事，趁機先亡其一司。
後來，因阻截蕎松和繁仇的競天、死士，聯軍才被死死地釘在了這片大漠之上。幾番苦戰拉鋸後，眼看着勝利天平漸漸向聯軍傾斜了，不料太元天尊親征將至。
軻橫突然轉念：是了，這一切，都是他太元天尊/遠古戰神蚩尤的策劃！
“天尊不殺纖塵掌門釋慧，便是要吸引你們的注意力。而競天和死士均是佯攻，困住你們的同時，還能吸引更多反對者陸續加入。”千崖面無表情緩緩道來，
“其實留給天尊的時間並不多。因此，他不得不加快統一玄界的步伐，所謂‘囊外必先安內’！”
“媽勒巴的！上你們這幫競天龜兒子的當了。”一個任俠扮相的胖子突然怒道。
若非，衆人先知曉了原競天掌門蕎松捨命救下天烽的軼事，當下怎會待這三人如此客氣。幾個脾氣暴躁的武者，都亮出了傢伙。萬壑和忘川兩兄弟，也非好欺之主，擺起架勢亦不落得下風。
之前聯軍已頻現分歧，現在更是火上澆油。內部衝突似乎一觸即發。
“我他媽的都已經說了。你們大可撤退，由我競天衆弟子獨自面對太元天尊及六司。”萬壑大怒，“你這隻死肥豬還叫囂個鳥！”
“你……”那胖任俠一時語塞。
“真正的大戰還沒開打。你們便起內訌，這倒是省去太元動手了？！”軻橫一掌將身後帥案拍碎，冷笑着注視衆人。
這時，流螢和落翎正攙扶着空空、兆煉緩步進入帳中。流螢見狀，忙打圓場：“諸位稍安勿躁。如今還遠非走投無路，趕緊商量個應敵對策纔是。”
一干人等氣哼哼地勉強各自落座。
流螢朝千崖屈身作揖：“小女子流螢，冒昧一問，千崖掌門，何故率部反出太元？”
軻橫擡眼看向流螢：普天之下只有此女最懂我心啊。無論之後的戰術如何，均需要衆人同心抗敵。彼此心存芥蒂，戰力必將大打折扣。競天反太元、入聯軍的義舉，自己作爲統帥需念其投誠之心，如何又能開口質問緣由。
不想，流螢一來便替他問之。如若可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但流螢跟了我這不人不獸的怪物，豈不禍害她終身。軻橫心頭一悲，不敢再胡思亂想，且聽千崖如何道來。
千崖早已料及會有此一問，起身瞥了曉、嫣兒一眼，道：“那日我三人於孤山頂，假傳掌門旨意召回繁仇及衆死士，欲放雲瀑弟子逃生。
回去後，我等便一五一十地向蕎松掌門稟報。當時我們仨已做好領死的打算，與其做太元的走狗，還不如作爲競天弟子而死，來的痛快……”
南濉洲天然條件惡劣，錘鍊出當地人民特有的堅忍不拔意志。蚩尤因幫助人族爭取自由，終因不敵衆神，被囚競天山中。
此正是契合了競天門所推崇的戰天鬥地之真意。故歷代掌門經常與其隔山交流，獲益良多，以致競天門可以獨尊南洲，與東洲雲瀑、西洲纖塵、北洲一無合稱爲玄界四支柱。
當然競天門後來的行事方式，也深受蚩尤潛移默化影響。以致某代掌門立下重誓，如有朝一日遠古戰神?蚩尤出山，繼任者將率衆歸順，鞍前馬後，以其報授業興教之恩。
這本是歷代競天掌門口耳相傳的祕密，但因蚩尤已然脫困，不日將大白天下，故蕎松這才告知此三人。
“那敢問千崖掌門，爲何有違此誓呢？”流螢強壓心頭的驚愕，繼續問道。
千崖悽然一笑：“其實掌門師父終身都生活在矛盾的煎熬之中。不久前，他已預感自己將命殞此役，便將掌門之位傳於在下。
師父有言，希望我可以帶着競天走出蚩尤的陰影，如雲瀑、纖塵、一無那般，高昂其自己頭顱。只有先作爲一個獨立的人，才具備爲自己信仰而戰的資格。違誓的責罰，由他一人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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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通明的中軍帳內黑影攢動，期間離開了不少人。他們直接回到各自的營中，喚來助戰親友，三五成羣地重新聚至中軍大帳前。
不時，便見軻橫提着兩罈美酒，大步出帳，並興沖沖地對身後屬將言道：“快快，再去取一些酒來。”
他拍開壇上泥封，頓時酒香四溢：“凡要離開聯軍的兄弟，均需與我飲下一碗再走。他日無論是沙場相逢，還是再度並肩，都不枉過去這些時日的肝膽相照！在下，先自乾一碗。”他斟滿一大碗酒，仰脖灌下。
早些出帳的武者們面面相覷，不過，玄界武者並非普通凡夫俗子，微思片刻，便紛紛撫掌放聲大笑。
“東穆洲霧松門弟子，多謝軻橫大俠照顧。幹！”三位精壯男子，齊齊舉碗飲下美酒，“啪”一聲，空碗在他們掌心齊齊震碎。
軻橫單手託碗一飲而盡：“霧松三子，後會有期了！”。
三人拱手，頭也不回地朝峽谷走去——那裏駐紮着太元末司?妖僧釋事的隊伍。
“軻橫，你還是太婦人之仁了。”一銀髮老者緩步上前，“若以必要的犧牲，換來整個玄界的強大，又有何不可。你口口聲聲珍視每一個生命的價值，說白了，無非就是在末日來臨之際，帶上大家一起去死啊！”
軻橫拿起兩碗酒，將其中一碗遞給那老者：“感謝青崖子的諄諄教誨，我意已決。”
青崖子無奈地搖搖頭，陪軻橫喝乾後，裂碗而去。
“我不知道，你們和太元誰走的路更正確，亦或者是誰可以代表玄界的未來。”早前和萬壑鬥嘴的胖遊俠帶着他四個兄弟從人羣中走出，
“但我確信，攥緊的拳頭打出去才更有力。所以，我們北豁五散人兩不相幫。屆時我們只爲玄界而戰。”
“好兄弟！幹了......”軻橫再飲一碗。五散人飲下美酒，將酒碗納入行囊，消失於大漠的夜色中。
衆英雄不停地上前道別，軻橫一碗接一碗地對飲相送。流螢幾欲上前代飲，均被其勸回。他定要親自一一恭送，這些曾經在沙場上以命相托的兄弟。
送走了最後一對年輕俠侶，軻橫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對着遠方微微透白的地平線，醉眼朦朧地喃喃道：“誰都無權裁決他人的生死，即使爲了再崇高的目的！”
流螢挽住他的手臂：“軻橫大哥，你先行調息。今日又不免一場大戰。”
軻橫在流螢的攙扶下，腳步略顯踉蹌地回帳。這些酒，本是他留待預備凱旋後，與兄弟們大醉的。
“空空，”見衆人散去，曉高聲喚住這楞頭楞腦的和尚，“釋慧掌門有話讓我問你。”
“師父？”空空一震，原來師父身處險境，還一直在惦記我。
“他問你，如此喜歡習武，要不斷變強，變無敵。那什麼是無敵，怎樣纔算是無敵？”曉不帶個人情緒地道出釋慧掌門的原話。
咦，好幾年沒回纖塵了，怎麼我想什麼，師父他都知道。空空摩挲着掌間的齊眉棒“燈魂”，又搔搔髒亂的短髮，甕氣道：“無敵就是世上再沒有人打得過你。”
“若你要是從來不打，不與任何人爲敵，不是一樣的‘天下無敵’嗎？”曉繼續複述着釋慧掌門的話語，連口氣都惟妙惟肖。
“敵人都打上門來了，如何能不打？”空空不服氣地大叫，“莫非面對太元來犯，我們纖塵武者無一人還手？！”
“纖塵之役如何進行的，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問釋慧掌門。”曉聳聳肩，想了想，他還是補充了一句，
“在南洲有言‘勇者無懼，仁者無敵’。仁愛之人，心中無敵，眼中便無敵；眼中無敵，天下便無敵。這也是暗合了你要去悟的‘空’。”
“好像有點道理。那峽谷裏的太元，我們打還是不打？”空空一臉懵懂地求教。
“打！”曉哈哈大笑，“空空，你是一塊璞玉，仍需歷練打磨。”
“喂、喂……這話是你說的，還是我師父說的啊？”空空大惑，急道。而曉已旋踵離開，背對着他揮手。
“算了，待會兒我自己問師父去！”空空乾脆就地盤腿坐下，調息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