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霍老太太端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杯茶，也不喝，只用杯蓋一下一下去拂水裏的茶葉，睿智精明的眼睛垂着，看不出情緒。
她的對面站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傭人，一抽一抽的聳着肩膀，但一聲也不敢吭。
“奶奶。”溫嬈提着包包急匆匆進來，打破了一屋子的寧靜，溫柔的視線在觸及傭人之後，有一瞬間的冷，但很快就恢復了溫柔似水的模樣，笑着坐到老太太身邊，嬌聲道：“是誰又惹我們老祖宗生氣了？”
哄孩子似的語氣。
若是平常，霍老太太是買溫嬈的帳的。可今天她一點笑臉都沒有，放下手裏的茶盞，定定的看着溫嬈，“阿嬈，你在老宅住幾年了？”
溫嬈楞了一下，不爲其他，因爲不久之前霍北擎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隔天就帶着霍陽搬回了藍山別苑。
他在老宅本也不是常住，只是爲了遷就老太太和霍陽，說搬回去，就是把兩人的東西都帶走了。
霍陽再來，都是自帶行李，跟客人一樣。
但那時候，霍老太太並沒表現出什麼情緒，現在忽然問這麼一句，溫嬈陡然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整張臉都是白的。
她從小就是住在老宅的，只不過從前她住在後面的別苑，畢竟跟主宅是分開的。
四年前回國後，才主到了前宅。
老太太問這麼一句，計較的肯定不是她真的在霍家住了多少年。
她垂下眼睫，選擇避重就輕，“奶奶，我從小就住在老宅啊。”
霍老太太抿着薄削的脣，好一會才似感慨道：“是啊，你是在霍家長大的。”她掃了一眼一直垂頭站在不遠處的傭人，“難怪萌萌跟你關係這麼好，什麼都向着你。”
萌萌是老宅專門照顧霍陽的傭人，滿打滿算，今年也就十八歲。
照理說，老宅多的是老傭人，誰照顧霍陽都可以，可老太太膝下沒了兒子，親孫子hh早早就要撐起家業，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幾回笑臉。到了霍陽這裏，她就想他開開心心的，就選了個年紀小的。
誰承想……
老太太眼底劃過一絲失望，“補你一年的薪資，離開霍家，你另謀出路吧。”
萌萌一下子就哭了，“老太太，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跟小少爺跟前胡說了。您饒了我這一次吧，我家裏沒有人了，霍家就是我家，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啊。”
萌萌慌了神，轉向溫嬈，撲通一聲就給她跪下了，“溫小姐，您幫我求求老太太吧！”
霍老太太眼底有轉瞬而過的諷刺。
溫嬈瞥見這麼個表情，先是一愣，轉瞬又是生氣。
她對萌萌好，必定是有原因的，但也沒指望培養出來個豬隊友出來。
當着老太太的面跪她算是怎麼回事？
溫嬈把幾乎要衝出頭頂的煩躁壓下去，理智上想撇清關係，但她心裏知道萌萌不過是個代表，外頭不知道有多少傭人等着她表態呢。020讀書 .020ds.
成了，她得人心和信任。
不成，她這麼多年在霍家，只怕也就是過眼雲煙。
溫嬈腦海裏的念頭閃過，不過也是電光火石，最後還是耐下性子，問道：“你到底做什麼了？讓奶奶這麼生氣？”
萌萌不敢說，只是哭。
霍老太太眼皮一掀，淡淡道：“不用逼她，她只是跟陽陽說，你纔是他親媽，外頭的都是圖霍家的錢來的。”她轉向溫嬈，“陽陽雖然小，但父母人倫，該是誰就是誰。他什麼都有，也不可憐，不需要不相干的人來給他定三觀，博同情。”
別人圖不圖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霍北擎的親媽。
可偏生這點要求，溫嬈達不到。
她連孕育孩子的器官都沒有。
這話一字一句的說的是萌萌，可是都像是刀子一樣，一下一下紮在溫嬈心上。
她聽明白了，這不是考驗，也不是試探，這是敲打。
這四年，裏外都有人誤會她和霍北擎的關係，霍老太太從來都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以爲老太太已經默許了的。
可這一遭下來，她才發現不是。
她從未認可過她。
從前四年，顧初語沒回來的時候，沒聽霍家的人提一句母親，現在顧初語回來了，就該是誰就是誰了。
霍北擎要還給她，家要還給她。
一雙已經被別人穿過的破鞋，都比她重要。
溫嬈臉上所有的笑意都褪去，麻木到只剩下清醒，眼前一瞬間模糊，“奶奶，我給您道歉，這事源頭歸根結底還是在我，萌萌是誤會了，她是個好的，這幾年照顧陽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把她留下，我出去住。”
霍老太太斜睨她一眼，居然沒有挽留，“正好，我最近在近郊置辦了一套小別墅，你一個人過去住正好。你覺得萌萌好，就帶過去，也有個伴。”
霍家就是房地產起家的，家裏房子數不清，自然沒有置辦小別墅這麼個說法，只能是專門給她準備的。
是早就準備叫她出去吧？
溫嬈一瞬氣血翻涌，險些沒一口血噴出來，但話是自己說的，只能應下，“謝謝奶奶。”
她說完，就覺得屋子裏一刻都不能待，怕真的吐血，起身往外走，萌萌跟了出來。
溫嬈看見她更想吐血，但面上依舊溫和，柔聲安慰她，“我知道你是替我出頭，這份情我記着。但是現在你也看見了，這個家容不下我了，你要是不想去我那，我可以給你找個工作。”
萌萌眼眶含淚，真當她是心疼自己，憤憤說，“不，我跟着大小姐。他們都太過分了，欺負您沒有父母撐腰，可當年您父母當年也是爲了救他們沒的啊，不知感恩就算了，少爺和小少爺都是沒良心的，您這麼好，他們還看不上，是他們眼瞎。”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她每一句話都精準的戳在了溫嬈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