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院畢竟是濱城的重點工程。

    哪怕是傅家關係硬,資源也硬,它依舊能穩坐私立第一的交椅,不僅僅是因爲大,醫療資源也都是上上乘。

    這是江家的招牌,在這上面的投資規模不可謂不弘大。

    顧初語帶着霍北擎從急診大樓下去,已經是半夜,隨處可見滿面愁容的患者家屬,救護車停在中間的專用的停車場,燈光折射在玻璃上,光是看着,心裏就緊繃。

    霍北擎頓了下腳步:“會覺得累嗎?”

    顧初語楞了一下,看着大半夜依舊在來回奔走的醫護,又想起這會已經靜靜躺在太平間裏的費玲,心裏一算,聲音都顯得有氣無力的,“會啊。”

    怎麼不會累?

    忙起來的時候,她手術連軸轉,手術室裏一站十幾個小時,爲了看病人的危險期,曾經七十二小時沒合過眼,想回家睡覺,直接躺在車裏就睡着了,醒了又是一輪手術。

    她頓了頓,又說“但是我沒後悔,費醫生大概也不會後悔。說大了,是學以致用,我們選擇這個行業,就做好了犧牲時間和私生活甚至身體健康的準備。往小了說,我拿了比別人高的工資,說爲國爲民有點假大空了,可是能救別人於危難還能拿到報酬的感覺真的太好了。醫生有時候不僅僅是一個職業,也是一個人的英雄夢,只有在這個崗位上,才能獲得自我滿足感。”

    “累和委屈都是本能,可是時間久了,這種本能也會退化,變成另一種本能,本能搶時間,本能費盡心力想要治癒一切。我從學醫到從業再到現在,大半個青春都貢獻在病房和診室裏,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節奏,假如有一天我不做醫生了……”顧初語抿了抿脣。

    她想象不到那一天。

    她沒有許瑤那樣精英頭腦,也沒有裴恩均那樣的身世家庭,她只有一把手術刀,這是她從小就執拗的東西。

    可是從前執拗的東西,在這一刻忽然又覺得沒什麼了,她看着救護車的燈光,輕聲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以前的媽媽,就是因爲生病了才走的。”

    不用霍北擎回答,她自己知道一定是沒有說過的。

    對於那個人,她從來都是諱莫如深。

    年少時候,把她當成是人生的污點,放在心頭記恨。長大了,覺得記恨對她來說都很多餘,所以她選擇忘記。

    可是,誰會真的忘記自己的媽媽。

    她午夜夢迴醒來,經常連枕頭都是溼的,不屑,卻又清清楚楚的知道,“當時我爸總打她,我不知道她是本來就病了,還是被我爸打到病了,總之……她走了,走的那天,我在我擦臉的小毛巾上看見很多血。”

    她不知道那是那個人咳出來的血,還是被她爸打到受傷的血。

    總之,她想活着,所以她離開了,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裏。

    她就想啊,假如她是個醫生,能治病,那個人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又或者,那個人總要生病的吧。

    她們總會遇到的。

    顧初語以爲自己早就忘記了最初當醫生的執念,現在想想,她記得特別清楚,記的越清楚,越卑微。

    她不想讓霍北擎看出來,側頭衝他笑,“是不是覺得虧了,我除了做手術什麼也不會,要是不做醫生了……我可能……”

    霍北擎抿了抿脣,忽然伸手,扣着她的她壓進懷裏,“沒事,我錢多,養得起你。”

    他這一下剛剛好,把顧初語眼尾一點眼淚都帶下來,氤煙在他的衣服裏。

    她忽然就想起一句話,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好繼承我的億萬財產。

    她什麼都沒做,真就來繼承他的億萬財產了。

    可是,她不想要啊。書香 .shuxzy.

    顧初語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瞬間崩盤,伸手抱着霍北擎的腰,把臉用力埋進他胸口。

    隔着一層薄薄的襯衫,他很快就察覺到了胸口滾熱的溼意,心裏跟着發酸。

    他想起之前兩人因爲江曜吵架,他張嘴就讓她辭職。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好像個憨批。

    他很後悔,真的,他光知道自己難受,需要顧初語做點什麼去平衡,卻不知道隨隨便便一踩就是別人的底線。

    他嘴上說着對她百依百順,其實順的都是自己,他好像一直都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他現在懂了,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霍北擎嚥下衝到喉嚨口的酸澀,聲音暗啞,“初初。”

    “嗯。”顧初語含糊應了一聲,耳聽霍北擎說:“我愛你。”

    她渾身僵了一下,滿腦子想的都是,他要交代遺言了。

    這個念頭一上頭,她心裏激靈了一下,只覺得冷,猛地從霍北擎的懷裏退出來,轉頭就走,“不是說逛醫院麼,走,我帶你去神經外科看看……”

    霍北擎:“???”

    什麼科?

    不是,她是覺得自己腦子有病?還是純粹不信?

    都怪他。

    真的。

    他光知道順杆往上爬,結果忘了杆就那麼長。

    現在好了,爬過了。

    顧初語對他就三分鐘……呸!三天的熱度吧,現在不感興趣了。

    霍北擎喉頭瞬間就不澀了,還梗着一股子酸,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他能說嗎?

    他不能。

    他默默跟上顧初語的腳步。

    顧初語走路,手沒插兜,垂在身側前後擺動,霍北擎走和走着,視線一垂,手指“不經意”勾上顧初語的手,他收緊,看似面無表情,眼角餘光卻一直在看她的臉色。

    還好,顧初語沒有把手甩開,還反握住了。

    霍北擎收回視線,懸着的心慢慢回落,也就仗着夜晚的林蔭道並不明亮,看不見他瘋狂上揚的嘴角。

    過了急診大樓,沿着主路往前走了一段,就到了分岔路口。

    霍北擎還想問顧初語走哪邊,就被顧初語拉着手,扯進了前面成片的海棠林綠化區裏,他只稍稍楞了一下,就放鬆了力道,跟着她走。

    這時候不是海棠季,但樹上枝葉繁茂,隨着兩人越走越深,霍北擎要彎着腰才能通過,樹林裏黑漆漆、靜悄悄,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霍北擎不知道顧初語拉着自己進來這裏幹什麼,但是這樣的環境,就忍不住讓人有點……

    心猿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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