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蘇安爲什麼蒼老至此了。
而屋子裏的蘇婉瑜一家聽到這裏，則是盡皆怔住，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特別是蘇念，顯然不相信。
他急急忙忙衝出屋子，當看到蘇安那佝僂的背影，忍不住鼻子有些泛酸。
縱然，蘇安做過許多惡事，兩家人也早已鬧的決裂。
可不管怎麼說，兩人畢竟是一母同胞。
在他還小的時候，每次受人欺負，總是蘇安第一個爲他出頭。
他喫不飽飯的時候，也同樣是蘇安將自己盤中的飯菜讓給他。
這些過去的點點滴滴，不經意間浮現在蘇念腦海中。
“大哥！”
原本已經走下階梯的蘇安身形一頓，回頭怔怔望着蘇念。
“三弟，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大哥？”
蘇念望着蘇安蒼老的樣子，重重點了點頭。
他怔怔問道：“大哥，蘇雅說的……都是真的麼？”
蘇安笑容僵硬了一下，旋即灑脫的揮了揮手，“人行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生死不過尋常事，大哥早就看淡了。”
此話一出，蘇念頓時眼眶一紅，就連後來走出的周靜，臉上的刻薄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同樣是一臉傷感。
她或許還厭惡蘇安，厭惡他曾經的所作所爲。
但人之將死，再計較那麼多，就顯得冷血刻薄了。
周靜默默撿起地上的長命鎖，招呼道：“正好，婉瑜和沈默回來了，你們要是有空，就留下來喫頓飯吧，順便……也看看我和蘇唸的孩子。”
“有時間，當然有時間！”
蘇安趕忙點頭，一把掙脫蘇雅的手，踉蹌着朝別墅之中走來。
蘇康父子見狀，也順勢跟在後方。
“謝謝三嬸，謝謝……”
蘇雅在後方深深鞠了一躬，這才走進龍泉別墅之中。
沈默走在最後方，心下不知是何感觸。
如果說，從前的蘇安在他眼裏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形象。
那麼如今，當死亡的號角來臨，蘇安似乎換了一個人。
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裏，蘇安不停懺悔着自己過去。
時隔一年多的光景，蘇家一大家人重新聚在一張餐桌上，卻早已不是昔日的光景。
在飯桌上，沈默心生惻隱，本想幫蘇安傳輸一縷金色紫氣，吊住他一口氣。
不過當他接觸蘇安的狀況後，才發現，有些疾病，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
哪怕是虛無縹緲的武者，也不行。
蘇安的病，已經深入骨髓，只怕已是時日無多。
“沈默啊！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當初沒能留下你做我的女婿。
或許你一直恨我入骨，可我是真的打心底裏的喜歡你。
你有才能，有魄力，如果能把小雅託付給你，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只可惜，你我有緣無分啊。”
這番話，是蘇安的心裏話。
蘇雅略帶責備道：“爹，過去的事情，還提他做什麼？我現在沒有別的心思，只想讓你好起來。”
蘇安搖頭苦笑：“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
說話間，他擡頭看向蘇念和周靜，“這孩子，取名字了嗎？”
周靜眼珠一轉，提議道：“大哥，在我們蘇家，你算是最年長者，孩子出世不久，不如就由你來給他取個名字吧。”
“我來？”
蘇安顯得有些受寵若驚，然後呵呵笑道：“也好，我來就我來！想當初婉瑜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呢！”
他沉吟片刻，再擡頭，拍板道：“我看，就叫蘇睦吧！”
“蘇睦……”
蘇念口中唸叨一句，一時有些不解。
蘇安捋着鬍鬚，唏噓道：“當年老爺子撒手人寰的時候，到死也沒忘叮囑我，三兄弟要和睦。
可後來，我和蘇康利益薰心，做了不少錯事，導致偌大的蘇家分崩離析。
我爲他齊名蘇睦，就是希望他未來繼任蘇家的時候，能夠將和睦放在第一位。
如此，等我見了父親，也可以安心懺悔了。”
說話間，蘇安劇烈咳嗽兩聲，手帕上帶着一縷暗紅的血。
“這名字不錯。”
蘇念咧嘴一笑，趕忙附和道：“聽着上口，而且寓意頗深。”
“我也覺得不錯。”周靜也出奇的沒有跟着唱反調。
夫婦二人沒有意見，孩子的名字就此定下。
“能在臨走前，見一眼這孩子，還親自爲他起了名字，我蘇安也算是無憾了。”
蘇安開懷的笑着，驀然又是一陣劇烈咳嗽，他緊緊用手帕捂住嘴，一張老臉已經因爲痛苦而變成了醬紫色。
“爹！”
蘇雅上前，輕輕拍打着蘇安後背。
蘇念夫婦皆是有些擔憂的望着蘇安。
蘇安擺擺手，扶着桌子起身，“好了，這頓飯，我喫的很開心，是我這輩子喫過最開心的一頓飯。
我們該回去了，天黑了，小雅她娘一個人害怕。”
蘇安說着擺擺手，不顧蘇念夫婦挽留，邁着決然的步伐，朝別墅外走去。
就像和進來時一樣風風火火，在臨出門之際，蘇安回過頭，目光從後方衆人臉上一一掃過。
最終，定格在沈默身上。
“沈默，看在你我曾經也是翁婿一場的份上，在我走後，多照看一下她們母女，別讓他們被外人欺負了。”
沈默點點頭，“沒問題！我不在的時候，我會讓雷虎照看他們的。”
這番話，已經有些臨終所託的意思了，他沒辦法拒絕。
蘇安聽後則是寬慰一笑，像是放下了最後一件心事，轉頭消失在夜幕中。
沈默走出門，靜靜盯着蘇安背影，足足看了良久良久。
蘇婉瑜走出來，走到和他並肩的位置。
“果然，時間是可以沖淡一切的，曾經那麼可恨的大伯，現在忽然也沒那麼可恨了。”
沈默搖頭笑了笑，“對他而言，這也許是個不錯的歸宿。”
蘇婉瑜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一直到蘇雅的車子走出很遠，她輕輕挽住沈默的手臂。
“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沈默沒有急着回去，目光依舊望着遠處，眉宇間多了幾分悵然。
“再看看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就是最後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