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對，那些文件，也只不過是幾張紙而已……”陳院長低聲說道，就在許嘉璐以爲她會讓步時，她再次說道：“那就不要管那份文件了，我以院長的身份向你下令，許嘉璐總監，你和你的組員必須爲這個項目投入目前爲止所有的研究成果，全力支持這個項目的運轉——我是院長，是這個實驗基地的主持者，一切都以我的命令爲準，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許嘉璐完全沒想到陳院長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想不通爲何要如此堅持進行這個實驗，高聲說道：“我完全無法接受！院長，你真的有看過這份實驗計劃的具體內容嗎？你爲何要同意這項實驗的進行？”
一旁的張生用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說道：“因爲前置實驗已經全部完成了啊，既然做好了所有提前工作，接着發展下去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那不是一千隻小白鼠，是一千條人命！”許嘉璐憤怒地拍着桌子，手掌一陣生疼，但她已經顧不上這些，“我知道，現在動物實驗已經全部成功，你們就一直想要進行人體實驗，但這是如此草率就能夠決定的事情嗎？就算真的要進行人體實驗，這份實驗計劃是怎麼回事，讓一千個人注射病毒然後在原始叢林裏進行野外生存，直到最後剩下十個人——你們把人命當什麼了！”
“人命就是人命啊，只不過沒你想的那麼值錢罷了。”張生關閉了投影儀，坐到了椅子上，用一副上位者的姿態說道：“你知道這個病毒意味着什麼嗎，這是人類再一次全新的進化。兩百萬年前，茹毛飲血的古猿慢慢進化成爲人類，而今天，人類也將藉由這個實驗進化成更加高等的生物。作爲生物學家你一定讀過進化論，進化的歷程不就是如此的麼，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斷淘汰那些無能者，最後剩下的纔是真正的得到了進化的全新的人類。”
“這根本不是進化，這只是一場荒誕不經的鬧劇！而且你要上哪兒找那麼多人來，一千個人，你以爲他們會自願參加這種實驗嗎？如果你要強行將他們帶來，你以爲這個社會會不聞不問嗎？”
“你……”張生託着大腦想了想，掰着手指頭算着什麼，然後才繼續說道：“你到這裏參加這個項目也有三年了吧，二十歲就加入了我們，確實有着驚人的才華，我也不否認你確實爲我們這個項目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所以你才能坐到現在這個總監的位置上。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這個實驗在你加入前很久就已經開始籌備了？想不想知道在你加入之前我們研究的課題是什麼？”
他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是低溫生物學，準確的說，是生物冷凍。”
許嘉璐一愣，接着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難道說，你們已經……”
張生點了點頭：“我們已經湊齊一千個實驗體了，很早之前就湊齊了。至於爲什麼要那麼麻煩將他們冷凍保存起來直到現在才使用，其中一個原因是可以完全註銷他們的社會身份，現在記得是失蹤三年就會被註銷戶籍，失蹤四年以上就可以宣告死亡了，也就是所謂的社會性抹殺，這麼一來就可以免去後顧之憂，即使萬一他們真的回到了社會中，也已經屬於並不存在的人了，他們想要生存下去，就只能依靠我們。至於另一個原因嘛……你應該也清楚的吧，就像氣球一樣，壓得越緊，反彈的力量也就越大，雖然也有一不小心就擠破了的可能。”
“這種事情……”許嘉璐撫着腦門，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這些事我們都是藉助專業人員的幫助去做的，不用擔心暴露。倒是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實驗體都已經準備完畢，可不像你剛纔說的那樣纔剛剛進入籌備階段。就好像一對食材已經放在你面前，你卻突然說不做飯了，就這樣讓他們慢慢腐爛掉比較好麼？”
“不，不會的，可以讓他們，讓他們……張生！你有什麼權力做這些事情，你只是個副總監，我纔是總監！”
“你的總監也就到今天爲止了！”張生的表情突然凌厲了起來，已過中年的他少有地在許嘉璐面前表現出自己身爲長輩的威嚴，“這些命令都是院長派下的，即使你是總監也要聽從院長的命令。而且，鑑於你作爲總監已經長時間令實驗進度沒有任何進展，院長已經決定撤銷你總監一職，剝奪你的研究權。不過我們這個實驗基地有太多的機密事項被你知道了，你應該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離開這裏的，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吧，至少能保證你不愁衣食住行。”
陳院長說道：“雖然你還很年輕，不過爲我們這個項目也確實做了很多貢獻，累了吧，累了就休息一陣子。”她從文件夾中取出一份文件，推到許嘉璐面前，“也不算是辭退，給你換個輕鬆點的崗位而已，就當是玩玩也好，放鬆一下。”
許嘉璐看了一眼那份文件上的標題，是一份轉職申明，職位是實驗大樓八層的層長。
“誒？換個崗位？這我可沒聽說啊。”張生反而是一副很意外的表情。
陳院長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冷聲道：“我做什麼決定還要專門通知你嗎？我們公司不養吃閒飯的，她既然要留在這裏就得幹些什麼事纔行。現在你是總監，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實驗項目就行，其餘的事不用你來管。好了，你的報告我會找時間好好看看的，這周內會給你答覆，你先去忙吧。”
“……好的，我靜候佳音。”見陳院長下了逐客令，張生也不再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許嘉璐，退出了房間。
許嘉璐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自從十二年前那個冰冷的雨夜後，她又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麼的無助，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敵人，沒有一個人願意來幫助她。
陳院長嘆了口氣，說道：“這個實驗是不可能叫停的，而且事實上，這也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事情。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如果沒有，就回房間好好休息一會兒吧，這份轉職申明在下週之前去八層的服務站辦理手續就行了……不，等你休息得差不多了再去吧，任何時候都可以，我會和那邊打聲招呼的。”
機械般的點了點頭，許嘉璐，拿起那份文件，轉身打算離開。
在推開門的前一刻，她聽到陳院長說道：“八層的話，其實，我們預定的房間裏，他就住在八層……”
許嘉璐回過頭問道：“誰？誰住在八層？”
陳院長又取出幾張紙，上面是整齊的表格，羅列了許多人名，她將名單放到桌上，說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拿起名單，在那密密麻麻的人名中，許嘉璐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怎麼可能！”她一下子甩開了那份名單，好像那是什麼可怕的怪物，“怎麼可能！爲什麼會，難道說……不可能的，他，他可是……”
看着陳院長眼鏡片後那蒼老渾濁的眼睛，許嘉璐覺得自己彷彿身處於一個虛假的由謊言編織而成的世界中，她的身體開始痙攣，肌肉開始抽痛，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抓住一樣，看不見的魔爪扼住了她的咽喉，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
“啊，啊——”
牀上的許嘉璐一腳踢開了被子，艱難地喘着氣，額頭滿是冷汗，左手捂住胸口，右手藉着昏暗的燈光不斷在牀頭櫃上翻找着什麼。
她拿起一瓶被撕掉了標籤的藥瓶，因爲動作不穩，藥瓶摔在了地上，許多膠囊從打開的瓶口中滾落到地上。許嘉璐也不管衛生問題，直接抓起掉在地上的藥塞到了嘴裏，努力嚥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了，躺在牀上久久沒有動彈。
又是以前的夢，這應該也可以算作是噩夢了吧，是在爲當時沒有堅持反對實驗的自己而後悔麼，但事實上，僅憑自己也無法叫停這個實驗。
那一千個被作爲實驗體的人啊，真的是太對不起了。
從枕頭下摸出一張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的舊照片，看着照片上還是個孩子的，一臉彆扭的自己，以及站在自己身邊，有些害羞地摸着腦袋的男孩，許嘉璐的眼角微微溼潤。
“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啊。”她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