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煜沒有去在意這些,只顧着向前跑,漫無目的地跑,只想着找到他剛剛看到了的那個人。
七年來,他見過無數個和姐姐相似的背影,但他都沒有追上去過,因爲他知道,只是相似而已,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姐姐。
但這次不一樣,儘管髮型變了,個子高了,身形不同了,他卻一眼就認出,那個人就是自己的姐姐。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看錯的。
拼命地跑,拼命地找。
打着傘走在路上的行人們都看着這個全身都已經溼透了的男孩瘋了一般在雨中奔跑着,他所到之處,行人紛紛避讓——他們只是不願意男孩身上的雨水找到自己衣服上而已。
找不到,找不到。
爲什麼會找不到呢。
那個人一定是姐姐,不會有錯的,但爲什麼就是找不到她呢。
她爲什麼要躲着我呢?爲什麼不回家呢?爲什麼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任何消息呢?她就這麼——就連看我一眼,或是讓我看一眼都不願意麼?
柳煜剛剛開始溫熱起來的心,被冰冷的雨水再次冷卻。
他跑不動了,不僅是身體跑不動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也跑不動了。
不顧形象,也不顧有多邋遢,他就這麼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上,像一隻喪家之犬,全然不顧周圍人們驚訝於好奇的目光。
有人跑到了他身邊,試圖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但力氣不夠。
他扭頭看去,是江漣,還拿着他的傘和揹包。
爲什麼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哦,現在的自己,大概確實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吧。
她在說什麼?已經聽不清了。
回家?對啊,回家吧,回家,回……哪個家?
倚靠着江漣,柳煜站了起來,他不是沒有力氣,而是不想用力氣,完全放鬆了自己的身體。
就這樣一步一步,像個第一次學走路的嬰兒一樣,慢慢地離開了。
*
楊欽遠遠地躲在人羣中,看着柳煜坐在地上,看着柳煜渾身溼透,看着江漣毫不嫌棄地將溼漉漉的柳煜靠在身上,帶着他回家。
有一點悲哀,有一點羨慕。
自己爲什麼要躲起來?她也不知道,那是大腦一瞬間的反應,回過神來時,她就已經逃開了柳煜的視線。
也就是說,自己在潛意識中,是不願意與柳煜見面的?
爲什麼不願意呢,是因爲害怕吧,害怕這麼多年未見的,陌生的自己,和陌生的他,兩人之間陌生的感情。
要不要回去呢?回去後會怎麼樣呢?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自己一個手上已經沾上了無數鮮血的劊子手,有資格踏進那棟房子,說出任何一句話——不論什麼話,即使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她有這個資格嗎?
雖然在害怕,但自己還是渴望與家人重聚的啊,就像剛纔,以自己的身手,如果不想讓柳煜發現,那麼柳煜這輩子都找不到自己的。
但柳煜還是發現自己了,因爲……是自己實在按捺不住與其相見的心情,主動露出了破綻呀。
她是希望他找到她的,同時也害怕他真的找到她。
之前的想法是,看看阿煜就好,只要看一眼……那麼,現在看過了,就這樣離開麼?
楊欽抹了抹眼角,轉身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
不出所料,渾身溼透了的柳煜回家後就免不了讓陳霙訓幾句,然後立刻被趕去洗澡,似乎在洗完澡後還有後續訓話的樣子。
泡在浴缸裏,柳煜忽然覺得如果能這樣泡一輩子該多好,他已經什麼都不願意去想了。事實上他也確實泡了很久,直到水差不多都冷下來,皮膚也已經發皺地很厲害了,他才起身擦乾,走出了浴室。
來到客廳,發現江漣也剛在另一個浴室洗完澡出來,正穿着睡衣,坐在沙發上,用毛巾擦拭着還沒幹的頭髮——她和自己一樣,不喜歡用吹風機。
“漣漣,你這樣不行的。”陳霙端着兩個碗走了過來,將碗放在茶几上,然後把江漣拉到一旁靠近插座的地方坐下,取出吹風機,“男孩子頭髮短無所謂,女孩子頭髮比較長,一定要用吹風機纔行,不然頭皮長時間潮溼會生細菌的,頭髮越長越是這樣。”
“所以我在把頭髮擦乾啊,就是不喜歡用吹風機嘛……啊啊,燙燙燙,姐你把它拿遠點……”
“好了,乖乖的,馬上就幹了。”陳霙一邊幫亂扭着身體不安分的江漣吹着頭髮,一邊對柳煜說道:“阿煜,那邊是薑湯,你喝一碗,別感冒了。”
柳煜一看碗中清澈的棕色液體,眉頭就皺了起來,他不喜歡喝薑湯,或者說他討厭一切和生薑有關的東西。
他說道:“不用了吧,我剛泡過澡了,不會感冒了——阿嚏!”
這臉打得真快,他心想。
果然,陳霙聽他打噴嚏後說道:“你看看,還說不會感冒,都已經打噴嚏了,是不是真要發燒到四十多度你才覺得自己是生病了啊,趁還熱着趕緊給我喝了!”
柳煜頗爲不願地把其中一碗喝了,那樣子就像喝毒藥一樣,他感覺那碗裏就是過奈何橋時的孟婆湯。
陳霙也幫江漣吹完了頭髮,走過來把另一碗端給江漣,讓她喝了下去,順便說道:“明天我去給你們配些藥來,你們兩個,要是咳嗽了喉嚨疼或者有鼻涕什麼的要及時告訴我,知道了麼?”
“嗯,知道了。”江漣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柳煜則是淡淡地“哦”了一聲,轉身就離開了客廳,走上樓去。
見兒子這幅不冷不熱的樣子,陳霙也是很無奈。
“這孩子,什麼時候變成這麼彆扭的性格了,究竟是像誰啊……”
“像二姐夫?”江漣說道。
陳霙看了眼自己這個小妹妹,然後捏住她軟軟的臉頰,說道:“小丫頭,膽子肥了,你想套我話?”
“別,姐,好痛啊,我我我錯了……”
見江漣求饒,陳霙鬆開了雙手,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也沒什麼,那孩子和他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再長大點可能就更像了。”
“外貌?”
“嗯,外貌。至於性格嘛……他現在彆扭點也沒什麼,我已經習慣了,因爲他爸比他彆扭多了,彆扭到讓你覺得這種人生在這個世界上簡直就是上帝的疏忽。我可不想阿煜以後也變成他爸年輕時那副樣子,現在這樣已經挺好的了,應該說真不愧是他的兒子麼……”